计程车在小区门口停下。茨木下了车,脚步拖沓地跟着酒吞往里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没精打采的劲儿。
“没吃饱?要不要去买点吃的?”
酒吞好笑地问。
茨木摇摇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酒吞追问。
“我……就是,刚刚那个和你聊天的女人,她也是来谈项目的么?”
“嗯,是啊,大天狗刚才跟我说了,安倍晴明有意拿我的小说去做影视化,具体还不知道谈到哪一步,”酒吞随意地将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她在的公司也是业界龙头,合作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你们很熟吗?我是说大学的时候。”
茨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谨慎的探究,但酒吞并没在意。
“怎么说呢,我追求过她,但没有交往。”
茨木的脚步滞了片刻。
“为什么?”
“因为不合适,”酒吞道,“我们大学时同专业同班,她很漂亮吧?但她可不仅仅是个花瓶,反而聪明得很,专业知识也过硬,所以我很欣赏她。她年轻时就很耀眼,不是现在这样滴水不漏的样子,而是像星星一样,明亮可爱,让人着迷,但我追求她时,她刚下定决心准备出国,而我后来也去了另一个国家,客观上不适合发展感情了,就没有继续尝试。”
茨木听着酒吞夸赞那个女人,声音里还带着对过去岁月的怀念,感到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口上。
“没有交往对象,会不会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却还没在一起呢?”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他胡乱想着:我的朋友喜欢的,是这样的女人啊,漂亮,优雅,大方,聪明,游刃有余,是和他差不多的人。
……和我一点也不一样啊。
“……那现在呢?她还是单身吗?”
酒吞这会儿才觉察到茨木的语气不太对劲。
他转头看着茨木:“你想说什么?”
“……她如果单身,你就有机会了,不是很好吗?”茨木想鼓励酒吞, 奈何自己心里不是滋味,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她那么漂亮,和你又是同行,共同语言一定很多,你们看起来挺般配的……”
酒吞忽地停下脚步,茨木猝不及防撞在他肩膀上,踉跄着后退半步。他抬起头,对上一双读不出情绪的紫色眼睛。
“挺般配的?”
酒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我们挺般配的?”
“对啊,”茨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心里愈发打鼓起来,硬着头皮弥补道,“你这么好,当然应该有一个般配的女友,没有女人能拒绝你的!她看起来好像也很关心你,所以,不如再试试看……”
“怎么,合作不够,现在还想插手我的感情生活?”
酒吞冷淡地打断他。
“我,我是关心你!”茨木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们不是朋友吗……”
“谢了,但是用不着,”酒吞冷冷地说,“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本大爷看你在小姑娘堆里混得也挺高兴,看上哪个就赶紧去追,别让‘朋友’操心。”
他一秒都不想多待似的转身进了大楼,茨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进去,电梯却已经开始跳着数字往上升。
1、2、3、4、5……
他站在那儿,盯着那串数字,茫然地想到,自打认识以来,这是酒吞第一次没有等他。酒吞一定是生他的气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明明是关心酒吞才那样说的。他想起那个叫红叶的女人美丽的脸,她叫他的朋友“酒鬼”,让他少喝点酒,态度亲昵而随意,是相识多年特有的、旁人无法加入的默契,他就没有这么做过,他只能在酒吞有兴致的时候陪他一起喝酒——他曾经以为这就是足够亲近的关系了。
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情绪从胸腔里腾起,烧得他头脑发昏: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不能是最亲近他的那个人?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当然不会是你,遇见你之前他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一的人生,有那么多事情你不曾参与,又有什么立场去质疑?于是羡慕和嫉妒又被统统浇灭,只留下惨白冰冷的徒劳的灰烬。
徒劳,一切皆是徒劳。
酒吞烦躁地跨出电梯门,走了几步,觉得周围的装饰物不太对,才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间——上头标着的数字分明是茨木所住的楼层。
他一拳砸在墙上,骂了句脏话。
直到拐进楼梯间,那股怒气仍然缠绕着他。朋友,多么真诚的字眼儿,他的朋友对他可真是上心得没话说,关心完工作关心生活,一面说着没人能拒绝他,一面一副担心他孤独终老的嘴脸——结果他酒吞童子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他唯一想要的那个人,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他的忍耐,他的克制,他的烦躁不安,他的欲言又止……乃至他凌乱的心跳本身,一切都只是无意义的独奏。
既然如此,就满足那家伙吧,他想,在什么都未发生之时便将其结束,及时止损,他们还会是朋友,也许有缘一起走到人生的末尾,也许从某天开始背道而驰渐行渐远,这些都无关紧要,如果茨木童子只想要这些,那么就给他这些。多出来的部分,也只能由他酒吞童子自己解决。
毕竟求而不得也是人生的一部分,这个道理他从很久以前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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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15
酒吞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
他按掉闹钟,躺在床上缓解片刻,完全清醒后才翻身起床,洗漱,做早饭,将日常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直到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他在镜子面前停留片刻,仔细打量自己的面孔:男人的脸棱角分明,看起来仍然俊美,尽管长期从事高强度用脑的工作,得益于他良好的生活习惯,发际线似乎没有多少后移,身材也保持得很好,和大学时没什么分别。只是眉眼间透出的,无论如何都不再是年轻的神采了。
他将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随手理了理衬衫领子。夏天穿正装实在折磨人,但今天是正式就小说影视化问题开始谈判的日子,身为原作者,总得拿出重视的态度来。
离计划出门的时间还有一阵子,他坐回沙发上,打开手机看消息。最近事情很多,编辑老板朋友接连不断地找他,标着茨木名字的聊天框已经掉到最底端,眼看就要被挤出屏幕。
酒吞看着那个名字,感到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塞满。
距离酒会已经过去一周多。那晚酒吞回到家里,先冲了个澡,稍稍冷静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刚才的表现可以算是吵架了,这个认知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事到如今,即使从酒吞的角度来看,茨木也的确没做错什么,关心朋友的感情生活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却被自己的阴暗情绪驱使着对茨木发了脾气——尽管没有大吼大叫,但毫无风度地丢下对方走掉,也足够幼稚了。他擦着头发,忍不住去想茨木会不会反过来生他的气,又觉得其实生气才是正常的,任何人付出好心却被这样对待,都有资格生气,倘若没有,那么他不是傻就是修养太好。
思来想去,酒吞决定向茨木道歉。他拿起手机,紧接着震惊地发现上头有一条来自茨木的未读消息,他只得丢掉做好的心理建设,打开那条信息。
“非常抱歉,我的朋友,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我绝对没有干涉你生活的意思,只是出于关心罢了。如果这让你感到不愉快,我向你道歉……无论怎样,你都是我重视的朋友。”
酒吞握着手机站在那,连毛巾掉了都没发觉。被冷水压下去的怒气又冒出头来,但这一回它无处可去,只在心中缓慢地膨胀,带来难以言说的窒息感。
太冷静了,那家伙的语气过于冷静,又十分诚恳,教人一时搞不清到底他们俩谁才是做错事的那个。酒吞不知道茨木是傻还是修养好,又或许哪个都不是,他只是太重视酒吞了,重视到即使只是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冲突,也甘愿低下头背好这口锅。酒吞心里明白得很,正因如此,他的怒意愈发膨胀起来——朋友,又是朋友,他现在看到这个词就止不住地烦躁。朋友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那家伙明明是个那样自我中心的家伙,仅仅为了照顾朋友的情绪,倒肯放弃自己的立场,理智地先退后一步吗?这种时候他倒善解人意起来了,像个冷静的成年人那样,仿佛酒吞顺势下了这个台阶,他们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像以前一样继续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