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什么别扭呀,你这伤没几天就要好了……”明日一边撩起水帮她擦洗身子,一边说,“到时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不会拘着你的。”
“喵!”所以你果然还是不喜欢我!阿布心里默默哀叹。
“我们也没多少日子可相处了,为何不能开开心心的……”
“喵?”这是要赶我走的节奏?
明日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阿布无话可说,不一会儿又昏沉睡去。明日将猫猫放在垫子上,用软布细细擦拭她柔软的毛,待毛发干透,才用披风裹着抱回了房间。
“师父说你元神消耗太多,以至于伤了本体。如今你已失掉一魂三魄,擅离本体必会再有所伤。此次痊愈之后……便不要再来了吧。”
明日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出去关上了房门。
阿布变回人形,蜷在被窝里哭了。
被他照顾了这么些天,她险些忘了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不能滞留太久,一旦肉身死了,她的元神也将不复存在。
在梦中,她是无所不能的作者大大。她成全了身处两个世界的荆桦和弄月。可如今,谁来成全她呢?
罢了罢了!阿布心想,反正他本来也不喜欢我。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阿布连忙擦了擦泪,侧躺着蒙上了头。明日缓步走来,坐到床边,淡淡地说:“我知道你醒着。”
阿布没动,只悻悻地说了声:“哦。”
明日伸手拽了拽被子,阿布却紧紧地揪着不放。明日松手,叹着气问:“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没什么。”阿布瓮声瓮气地说。
明日皱眉,不再说话。
阿布在被窝里闷得慌,巴不得他赶紧走了透口气。怎奈这家伙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阿布只好说道:“我想静静。”
“嗯,”明日说,“我不打扰你。”
“我想一个人静静。”阿布补充道。
明日似有所悟地“哦”了声,说:“既如此,我走便是了。”
说罢,起身向门外走去。
……真的要走?!
阿布擦干脸上的泪痕,一屁股坐起来,忍不住喊了一声:“喂——”
明日正伸手推门,右手停在半空,转头望着她,戏虐道:“不想静静了?”
“我……”阿布语塞,耍赖道,“我就是静静,哼!”
“哈!”明日随手把门关上,慢悠悠地踱到床前,挑眉说道,“你的名字还真多。”
“唔,”阿布低头穿鞋,穿好之后又整了整衣衫,说,“我要走了。”
“哦?”明日面色微诧,“这么急?”
阿布点点头,说:“我病了这么些天,肯定把我弟弟累得够呛,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你总是为他人着想,”明日捏了捏她苍白的脸蛋,蹙眉问道,“元神这么虚弱,回得去吗?”
“嗯嗯,没有问题,”阿布起身,对着明日轻轻一拜,说,“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应该的。”明日说,“谢谢你救了易山。”
“我没帮上什么忙……”
“已经足够了。”
阿布抬眼撞上明日的目光,不舍地红了眼睛,连忙转过身去,心虚地说:“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你若安好,便不要再来了。”明日淡淡地说。
“嗯,你将来娶亲,我怕也赶不上喝你的喜酒了。”阿布擦擦眼泪,转过身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好姑娘多着呢,上官燕已经得到幸福了,你也要幸福才是。”
明日笑而不语。
“我走啦,要开心哦!”
阿布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门口。明日猛然抓住了她的胳膊,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却很镇定。
“你多保重。”
阿布使劲点了点头,明日的手缓缓松开。阿布没有看他,径直推开房门,又反手把门关上。
明日猛地冲出房间,声音激动得有些发紧:“小布,我……”
门外早已无人。
(十六)
在师父的调理下,父亲的心智恢复了不少。这对明日来说,却不是个好消息。
因为当父亲反应过来臭豆腐当了城主,而他们已经离开四方城时,发了疯似的一头冲向墙角。
他用身体挡住父亲的头,险些被他撞出内伤,只好抬手将他劈晕过去。
边疆老人皱了皱眉,发现自己的好心似乎办了坏事,捻着胡须补救道:“不然……再把他给毒傻?”
明日欲哭无泪,蹙眉说道:“不必了。”
未免父亲伤到旁人,第二天,明日便带他下了山,在几十里外的无名山买下了一座木屋,雇了两名家丁料理琐事并定期下山采购生活所需。
他出门的时候,便将父亲锁在屋里,任何人都不得近身。
父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时还好,一旦清醒必会大发雷霆,碰到什么扔什么,嘴里还不停地叫骂。
他不愿反驳,只得默默承受,有时忍受不住,便和父亲讲讲道理。然而父亲哪里肯听,气急之下抓着他的胳膊又掐又咬。
天气渐暖,衣裳越穿越薄,他的两臂更是淤青血渍不断,神色也愈发憔悴。
他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撑不下去了。
倘若他从未去过四方城,倘若他不曾与父母相认,结局是否会不同?
甚至,倘若师父从未提起过他的身世,他是否能潇洒如初?
人生总有遗憾。没有亲情的时候渴望亲情,有了亲人又要承受不可承受之痛。
他是赛华佗,悬壶济世,盛名远扬。可谁又知道他的家里竟是这样一塌糊涂!
背信弃义的父亲,没日没夜地指责他的不孝;慈祥的母亲对他何等思念,他却不敢让她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无法尽孝,甚至连面都不得见。
明日掂了掂手中的酒坛,转身吩咐道:“张云,再去拿一坛酒来。”
“先生,您身上有伤,别再喝了。”张云好声劝道。
他伸出一根手指,口齿不清地说:“最后……最后一坛。”
张云只好拿了一坛酒放在桌上,摇头走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呵呵,愁更愁……”
他心里有无尽的委屈。亲情不可得,爱情不可得,友情亦不可得。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他撸起袖子,望着今天刚被父亲抓伤的四道血印,扬手将碗中的酒水泼了上去。
伤口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后背立刻疼出一层冷汗,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他咬牙又倒了一碗酒,忍着疼痛又是一泼。
泪水夺眶而出,随之而来的是泄了洪般的沙哑呜咽。
赛华佗,你特么的居然也有今天!
他曾是个多么骄傲的人。
可在这陌生的山林,父亲不在意他的死活,家仆管不了他的死活。而他呢?他这样活着,早已分不清是死是活。
眼泪,不过如酒,是抒情解意之法罢了。
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他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十七)
第二天,明日醒来,发现伤处让绷带裹了个严实,末尾处还系着一个蝴蝶结。
凭心而论,包扎的功夫不错,但是造型略显奇葩。
难道是她?
明日捶捶脑袋,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此生无缘,何苦盼她?
打发了父亲早餐午餐,午后他便下了山。
今日有集市,街上十分热闹。衣裳布匹,花鸟鱼虫,脂粉首饰,药材盆景,无一不全。
他走到鸟兽摊前,看到笼子里有许多鸟雀、兔子和猫狗,其中有一只小小的白猫,碧蓝的眼睛,粉红色的小鼻子,模样极其可爱。
他付了钱,将猫咪抱在怀里,喃喃地说:“当初若给你找来一只这么漂亮的,只怕你都舍不得变回人形了。”
逛了一下午,他的心情好转不少。还没踏入院子,却见家仆李斌迎了出来,满脸焦急地说:“先生,您可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明日蹙眉。
“老爷他……他撞破了头,门锁着我们都进不去……”
他连忙将猫递给李斌,焦虑地摸着腰间的钥匙,边跑边问:“何时撞的?”
“半个时辰之前。”
他拽下钥匙打开门锁,父亲倒在地上,额头撞出两个血包。所幸只是皮外伤,他松了口气,与李斌合力将父亲抬回床上,吩咐道:“没事,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