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拒的经验对他来说实在新鲜,闻尔把和吕文维的对话,以及她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回想了一遍。
他发现他还真记的很清楚,和以往的应酬漫不经心过嘴不过脑不太一样。但记得清楚也依然让他弄不明白,吕文维对他到底是有没有意思。
理智和经验告诉他,刚认识,且被拒了,不应当立即给人家发信息,但他手指不听大脑的,摸出手机来,盯着刚通过的那个头像看。
吕文维的头像是一张I国尚未被轰成废墟时拍下的旧宫殿。他看了好一会,啧了一声,手指摸着键盘想该说点什么。
“你的头像,我11岁的时候和我妈妈去过。”他想了半天,发了这么一句。
吕文维灌了自己一杯酒,只好叫代驾,正等代驾的间隙里同时收到章立秋和闻尔的信息。
章立秋:“你到底上没上啊?”
吕文维一口老血压在胸口,“有点节操行吗?你有没有职业道德?”
章立秋回她,“那是我工作有交集的对象,你有什么可顾忌的。”
吕文维朝车库天花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她了。
闻尔的信息她也看到了,却不知道该回什么。一个让脸盲症也觉得好看的男人想和她暧昧,这她明白,但和演员谈恋爱?
职业生涯没一天安安稳稳的,谈个恋爱什么的就别找不稳定分子了吧。吕文维一皱眉,把闻尔的信息连同对话框一起删了。眼不见为净,别想入非非了。
闻尔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小时也没等到回复,直到他工作室的宣传叶萌跑来找他。
叶萌在酒店大厅和众媒体social,拉了个电影宣传群,招待结束了上楼来找他,想和他商量接受个群访。
包厢门敞着,叶萌一眼就看到支着两条长腿不太舒服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闻尔。
“那姐姐走了?”叶萌走近他,好奇地问,“老板你到底是约会呀还是熟人交际呀?”
正在定神的闻尔把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扔在沙发上,“别八卦。找我干什么?”
叶萌笑嘻嘻地说,“几个老熟人啊,抱怨发布会给的群访时间太少,我拉了个群,您老得空再说点呗。”
“啊?”闻尔皱起眉,然后又和颜悦色地看着他家小姑娘,“让他们采导演不好吗?导演比我能说。我刚刚应付那些问题已经透支我今天的外交辞令额度了。”
叶萌看出来他虽然说话说得油腔滑调,但实际上心情不好。她摆出个为难的表情,“老板,不是我给你找事哈,主要是刚刚童彤在另一个场子透露了接下来工作计划,说很期待和你的合作,他们都看到了,都想让你隔空回应下,一来一往就有新闻了呗。”
闻尔屈指敲着沙发边,抬起眼看着她,“萌萌,群里发几个红包,道个歉。我今天实在不想再说话,也不想隔空回应。行吗?”
他的眼睛相当漂亮,平常笑起来又清朗又柔和,可这时专注看人的时候却仿佛能给人无形的压力,叶萌给他这一眼看过来就无奈了,“行吧。老板。”
“我先走了。”闻尔站起了身,扣上他的西装扣,朝她一点头,“宣传期辛苦你了,明天见。”
演艺圈压力大出差频繁,闻尔本来就是个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开出花来的,对着自己员工极少有特严肃的时候,能夸就夸,能满足要求就满足要求,花钱也不带手软的。叶萌看着他背影,心想那吕小姐何方神圣,吃一顿饭能把老板吃得那么郁闷。
☆、如果就那么死了你有遗憾吗
六个月后,S国。
“如果就那么死了,你有遗憾的事吗?”
吕文维从剧烈的耳鸣里逐渐恢复听觉,冰冷的四肢尚未来得及回温,恍惚间听到这样一句。
她身旁是F国际台的摄影记者赵明伦,算是来S国后并肩战斗的同行。台湾男人,说话有股吕文维即便跟他成了朋友也难以接受的软糯口音。
五分钟前,他们所在的酒店也就是新闻中心遭到突袭。她刚听到枪林弹雨的声音,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来,就听到外面疯狂的敲门声,“快出来,维维!”
她一手捞起身旁的笔记本,没来得及穿鞋,两步跳到门口,一开门,赵明伦一把拉起她就跑。
两个人奔在走道上,周围是从外边窗户里透进来的火光,酒店里一片嘈杂,混着枪声,几乎什么也听不清。
他俩以各自最快的速度朝酒店外跑着,脑中来不及思考,等周遭逐渐静下来,才气喘吁吁地蹲下来。
吕文维和赵明伦不约而同观察了下四周,他俩一路跑到离酒店不远的一处空旷地,夜色很沉,偶尔被各处的火光点亮。
“找地方躲一下。”赵明伦看了吕文维一眼,“哝,那边。”
他指了一处残垣,像是个倒了一半的院墙,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俯下身子,把自己弓成虾状朝那半边墙那转移。
这一路十分艰辛,一来是两个人都没从前一天的巨大工作量里恢复,很疲累,二来是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新闻中心又是被什么力量袭击。
吕文维随身物品就一台电脑,赵明伦则肩挎一台相机,两个人负重虽少,却都步履沉而慢,挪到那一块勉强算是遮掩的地方都已经是满头汗。
就在吕文维和赵明伦刚刚沿着那崩裂的半墙瘫下来的一刻,一颗流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从吕文维的耳朵旁穿墙而过,和她的头发差了不到两三毫米。
赵明伦亲眼目睹此景,当场僵住,他和吕文维近在咫尺,也堪堪和死亡失之交臂。
“你你你……”赵明伦两手紧紧撑着墙,喉口好似被浓稠的药汁糊住一般,发出又涩又哑的声音,好一会,他才把后半句接上,“文维,你还好吗?”
吕文维脑中一片空白。她知道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差点就被子弹穿脑而过,但这一刻生理性地四肢冰凉,整个身体的血液似乎都堵在心脏。她狠狠皱了皱眉,摇了摇脑袋,本能地坐在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了烟尘味的空气,过了一分钟,她才找回清晰的活着的感觉。
她终于又开始感到血液向四肢流动,干涸了的嗓子有了唾液。她咽了咽口水,朝赵明伦看过去,“我……我没事。”
赵明伦长吁一口气,拍了拍心口,又伸过手去拍了拍吕文维的肩,“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吕文维艰难地抬起冰凉的手,和他的手相握。两个人久久不言,却都像在强忍情绪。
暗夜被火光照亮的频率越来越高,爆炸声此起彼伏,吕文维的耳鸣又开始发作,头重脚轻的错觉令她泛起恶心感。
一阵爆炸声后,四周恢复了平静。吕文维的耳鸣慢慢慢慢缓解下来,听到了赵明伦在她身旁问,“如果我们就这么死了,你这一生,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非常不合时宜的,吕文维的脑子里竟然冒出了六个月前,北京香格里拉酒店,那个小男生的影子。
她默默地想,当时他都那样说了,没和他睡一觉,有点遗憾啊。
赵明伦不知这位平常果敢的女同行此时脑子里是什么样的干柴烈火,他仰着头看着夜空,慨叹道,“如果就这样死了,我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着我的孩子长大了。”
吕文维拿自己刚刚那略微猥琐的念头和他一比,顿觉自己在生死边缘竟然第一个遗憾这种事,实在是脑子抽了风,可能是被刚才那刻子弹给吓傻了。
“你孩子多大了?”吕文维问。
在这种情况下,有个人陪着聊聊天是驱逐恐惧的唯一办法。他们是久经战场的老手,此时却仍然有人类本能的反应。
“今年12。”赵明伦答道,“我第一次去战地做报道时,她刚刚出生。”
吕文维第一次听他谈到孩子,顺着这话题道,“有孩子的我们领导都不建议来做战地新闻。”
赵明伦叹了口气,“是。我这一回来,女儿也很担心。每天都等着我报平安。”
吕文维点了点头。从前她父母也是一样。这一次有些不同的是,还有,还有那个人。
“我第一次到战地采访时还年轻,年轻就气盛嘛。我以前在我们台是个边缘人,你懂不?嗨,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肯定不懂。反正我就是那种不受同事待见的。我自尊心重,可是业务能力真的很差。那一次,台里没有人愿意去,只有我站出来了。”赵明伦叹了口气,“没有那一时冲动,也没有今天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