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维兀地一愣。
暴力和强/权转瞬之间变成了温情脉脉。
刚刚那极难分化的队伍在女声响起的那一刻瞬时间分散出了几支人流,有如被突然滴落的蜂蜜转移了注意力的蚁群。
围殴警察的人们有几个停了手,前行的队伍忽然间分崩离析起来。
刚刚在吕文维面前跪地痛哭的男人爬了起来,看了眼她,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迈着略显蹒跚的步子离去。
吕文维拍下了他离开的背影。
高音喇叭里的女声仍在重复播放,高压水枪持续不断地喷向烈火和人群。温情和武器一起,将成千上万的人逐渐瓦解,宽阔的主干道上人潮逐渐散去。
空气里,刺鼻的催泪瓦斯和浓稠的血腥味掺在一起,吕文维随着逐步撤退的人群而走,胸口被炙热粘稠填满,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不长的时间后,广场上只留下那些无法动弹的伤员,一些警察们开始用水枪清洗留下的血迹和焦痕。
吕文维一口气憋在心间,拍下这最后的狼藉。等到警察们也陆续离场,她才感到有些体力不支。她四下看去,想找Robert和其他同行的影子。
她从西向东沿着这条大道走过,却始终找不到Robert,以从前共事的经验推测,他不是一个会在事件中途离场的记者。她隐约有些担忧,拿出手机来给Robert打电话。
电话没有打通,尽管这是常事,可直觉却催谷了她更大的不安。
就在她再度拨出时,她的手机响了——来自闻尔。
“文维!”
不等她开口,闻尔的声音急促地从另一头传过来,“待在那,不要动。”
吕文维来不及问为什么,就看到几个不知是何来历的雇佣兵迎面走过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闻尔在那头提高声音,“别怕。是我的人。”
“什么!”吕文维差点跳起来。
“Robert和我在一起。”闻尔说,“你们拍照时就有人盯上了。刚刚有人拿着枪要他交出相机。他也真够可以的,想和这帮不讲道理的人理论,人家直接开枪了。”
“什么!”吕文维再度惊呼一声。
“我把他拉开了,把他的相机扔给了对方。”闻尔继续道,“他的脚和子弹擦过,受了点伤,动不了。我把他带到了我车上,给他止血。”
吕文维松了口气。
“听着,也有人盯着你。”
吕文维拿着手机,听闻尔和她说着什么,几个壮汉走近,把她围了起来,其中两个端起两把大家伙对着她,看起来像是要当场把她绑架了。
“你演技不是挺好吗?”闻尔在那头说,“装得像一点,骗过那几个警察,你的相机就能保住了。要是骗不过,我还有办法。你左边那个,身上有张卡,是我从手机里拿出来的……朝你眨眼的那个。”
吕文维压抑着吃惊,用尽全力地表演出了一脸惊恐,她把手机放进了兜里,举起了双手。
雇佣兵们在此无法无天惯了,当街绑架个把女人根本不算事。警察们不过是奉命办事,远远瞧见这个拿着相机的女人被雇佣兵们带走了,认为就算出事也轮不到他们背锅,互相打了个手势撤了。
吕文维身旁的一个雇佣兵小声说,“They have gone”
呵。吕文维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壮汉们端着枪,一直把吕文维押到了那辆大悍马旁。
悍马的周围一圈血迹,Robert靠在车后座上,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渗出来,闻尔给他止了血,打好绷带。
吕文维看到这一幕时,有种极其恍惚的不真实感,她晃了晃脑袋,睁大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Robert?你?”吕文维艰难地组织了下语言,“这都是什么情况?”
闻尔递了一支水给Robert,转向吕文维,“很抱歉,没能亲自去帮你。当时我看到Robert身处险境,只能先救他。”
吕文维这时方注意到他放在身旁的手/枪,“你……”
“啊……这个”闻尔指了指那支枪,“我没开枪,但我怕那警察拿了相机还不肯罢休,所以我扔过去的时候顺便威胁了下他。Robert毕竟来自他们仇视的国家。”
吕文维:“……”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雇佣兵哈?大使先生。”吕文维以开玩笑的口吻说,“UN整天都在抗议雇佣兵生意……”
为防万一,她边说边把相机卡卸下来,从一旁自己的车里拿出笔记本,把照片当场存进去。
闻尔无可奈何地耸肩,“别告诉Judith她们哈~”
吕文维努努嘴,“这位大使先生你的公众形象堪忧啊。”
闻尔笑了笑,“我哥不放心我。我也不会辜负他的好意。以暴制暴是不对,可特殊情况下却只能如此。我当然钦佩Marcus他们这样的人,但我也必须得有自己的手段保护我……在意的人。”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明显放缓了声音,眼睛里带着柔和的意味看向吕文维。
吕文维心头滋味顿时有些难言。她迅速拷贝好照片,而后看向忍着伤痛近乎虚脱的Robert。
“最近,各方对记者的态度似乎越来越敌对。”吕文维说,“自从M先生接受了国际媒体的采访,我能感受到,S国政府和两国/军方都想把我们轰出去。”
闻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听章立秋说,如果局势恶化,新闻社会要求你回国。”
☆、我并不适合你
吕文维若有所思,没有回话。
Robert靠在椅背上,逐渐从疼痛中缓和过来,对着闻尔点了点头表示感谢。闻尔于是说,“很对不起,当时情况危急,我把你的相机扔给了他们,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
Robert正想说什么,吕文维朝Robert道,“我的还在,我发给你。这是我们共同的工作成果。”
Robert对吕文维点了下头。此时似乎一切都不必多说。
“今天这一场游/行是M先生的人组织的吗?”闻尔问,“他在利用你们,他需要国际舆论的支持。”
吕文维叹了口气,“谈不上利用。我们和这些大人物的关系本来就是这样。何况,民心所向,我们也只是报道这一切,并没有主观立场。”
“你相信他会解救这个国家吗?”
“我不知道。”吕文维摊开手,“平民们需要一个希望。他们显然不能相信拿着武器的任何一方。”
Robert这位知名记者观察着吕文维和闻尔对话的方式,这时转而问了吕文维一句,“Your boyfriend ?So he actually came here for you”
吕文维和闻尔双双沉默。闻尔等着吕文维的回应,吕文维不知道怎么回应。
许久等不到吕文维开口的闻尔于是淡淡一笑,朝坐直起来的Robert伸出手,“ Call me Daniel. I am here to work with UNHCR.”
Robert不太相信地伸出了手和他相握。
吕文维偷瞄了一眼和Robert握手的闻尔,小声说,“你该回去了吧。”
闻尔“嗯”了一声,“是啊。我私自跑出来这么久,Marcus估计气炸了。”
他说完顿了下,而后带着一些恳请的样子看着吕文维,“你愿意和我过个节吗?安置点那里有医生和药,我想Robert也需要。”
这副表情仿佛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餐桌上,那个看上去生涩腼腆的小男生。
Robert听不懂中文,然而此时无师自通地明白闻尔在说什么,笑着点头,对吕文维说,“He likes you.”
吕文维有些脸红。Robert又说,“And he is really handsome. I suggust you say yes.”
闻尔笑起来,朝吕文维看。
吕文维扫了眼这辆大车和周围十几个人,对闻尔说,“所以,你不是个普通富二代。”
闻尔略作惊奇地“咦”了一声,“看来你没仔细看你闺蜜的那篇专访啊……”
吕文维正将刚刚跑出耳前的头发捋了捋,放到耳廓后,整了下头巾,抬起头来。
她的话音有些不自然地轻松,“游轮?我以为你吹牛的呢……”
闻尔听出来她嘴上玩笑,心里却未必真这么想,且从她的反应里看到了一点抗拒。
他轻一蹙眉,“怎么?你对有钱人有恐惧症?还是,有偏见?”
吕文维顿了下,“老实说,我的确需要时间考虑。你来这里看我,我很感动。可是,其实你也清楚,我并不适合你。”
她这话说出口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眼前这个男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完美的对象。可,吕文维并不相信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