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忠低低笑了一下,过去他的确因为固执给谭宗南惹上不少麻烦。
彼时他一心一意扑在中队建设上,不管是军区间的人情世故,还是体制内的明文暗矩,他一概放在次要位置,选拔以能力为重、万事以任务为先,最初接任队长职务时没少得罪人,更没少挨了对付。
那时候他的能力只有谭宗南认可,出了事也常常是谭宗南护着,直到他堂堂正正站上成就塔的那一刻,人们才渐渐包容这个军事奇才的不近人间烟火。
“小宋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出去买点东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你不好好休息,着急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谭宗南把各种文件放在床前的桌子上,看出徐忠有意提前支走宋以岚。
“这一次交手的人,看起来像是主业涉黑的团伙,为首的人叫鹿爷,背后应该还有其他人。”徐忠停顿了一下,把这几日因为高烧而破碎的记忆重新拼在一起,“问题就在于,他们装配了军事武|器,鹿爷手里有一把G18C。”
“他开枪了?”谭宗南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以现在的打击力度,已知的军火商寥寥无几,这时候军事武器出现在城市生活区,无论如何都不是小事。
“他们带的是空包弹,我主动被俘,试着引诱他开枪。内部声音很干净,全自动模式射速很快,换弹非常流畅……”徐忠回忆着空包弹打出的情形,交叠的画面在眼前闪现,头脑的昏沉却愈演愈烈。他喘了口气,身上的感官被精神的疲倦无限放大,清创过的伤口疼得他很难集中精力。“咳,国际特种大赛的时候,我见过瑞士EKO部队,和真正的G18C交过手,能听得出来,枪应该是真的……”
“叫护士过来上一针止疼吧?”谭宗南看出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由得更加担心他的状态。
“不用。”徐忠摇了摇头,稍稍缓过一阵剧痛,急于把埋在心底的猜测说出来,“两年前……‘烈虎’的案子,我在别墅外面,听到过类似的枪声,这种枪实在,太少见了,如果猜想没错的话,‘烈虎’还有同党。”
极度波动的情绪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那个案子,是他最深的梦魇。
凌晨的激战,枪声火声连成一片,烧的天边都有些发红,别墅严密的防守被鲜血撕开破洞,又有枪炮声响起,对面有人倒下,身边也有人倒下。可是世界没有给他选择返回键的权利,他甚至连暂停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迎着枪声只身冲进去,拼了命地为战友的牺牲换回一些意义……
徐忠的呼吸越来越重,开始有尖锐的绞痛从胸腔溢出,他稍微调整了坐姿,极力的克制和忍耐使他身体轻颤,“潘宇,还有昊子他们,是为‘烈虎’走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允许,这世上还有它的同党……”
即便是看多了重大事件的谭宗南此时也有些情绪失控,他对于那个案子的心结并不比徐忠小,他发誓维护的祖国和平被再三扰乱,他一手带出来的年轻人非死即伤,就连他认为最优秀的后继者也因此负伤最终离开特种大队。
“你放心,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你一个。”谭宗南暗暗把这件事作为之后的头等大事来办,他拿起手机快速发了几条短信,之后抬头对徐忠说,“明天我回去调当年的档案,另外我会安排一个人过来,你精神好一些的时候把详细情况跟他说,等他整理成报告之后我亲自去一趟北京。”
徐忠点点头,却没有感到任何轻松,事情才刚刚开始,所有的后续都还是未知,即便鹿爷和烈虎没有关系,出现这种规格的军事武器也并非儿戏。
“还疼得厉害么?”谭宗南看着徐忠按在胸口的手,心情更加复杂。
“还行……”徐忠料到谭宗南也有话对他说,“军总院那边说什么了?”
谭宗南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理了理情绪,顺手拿起上面的医学报告,“新伤倒是还好,主要是左胸和腹部的伤口,再这么反复撕裂感染,问题会很麻烦,你心里要有数。”
他顿了顿,把报告翻到胸透的部分,长长叹了口气,“胸透的结果不是太好,发给军总院那边分析过了,两年前没能取出的子|弹开始有移位的迹象,移位造成肺部感染发炎,这也是目前高烧降不下来的主要原因。”
徐忠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对这样的结果有所预料,轻轻嗯了一声。
“军总院给出的意见是先解决感染,如果是应激性的移位,这个位置目前不算危险,如果后续复查发现移位还在进行,那边会立刻安排手术。”
这种可能性徐忠两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两天的发作也让他心里有所准备。
“暂时还不用担心,你安心养着,年后再回军总院复查。至于烈虎的事,你也别着急,先等调查。”谭宗南把医学报告收起来,“我先把这个拿走了,留在这里免不了被小宋看见,挺麻烦的。”
“谭老,”徐忠喉结动了动,想起对宋以岚的承诺,开了口,“还得麻烦您一件事,回军区的时候,方便的话帮我签一份手续出来。”
谭宗南走出医院,外面是个大晴天,照的身上暖洋洋的,他的心情却无法晴朗起来。
医院附近人来人往,路上车流涌动,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一方小家忙碌操劳着,一处有一处的规矩,一行有一行的准则。世界看起来和谐安定,可是在他们这些看过另一面黑暗泥泞的人眼中,这种和平又是那么脆弱。
或许几公里外正有人持枪犯罪,又或许城市中心已经被安装了炸|弹。
他们这些人,顶着危险逆风而行,身体和心理都被逼到悬崖上行走,为的就是保住这种普遍却珍贵的和平。
第30章 命运若成风(2)
病房的门和窗户都关着,里面开着暖气,隔绝出一个小小的世界。
宋以岚回来的时候,谭宗南已经走了,有一个护士在给徐忠打针。
徐忠因为心里的事一直勉强撑着精神,等到和谭宗南交待清楚,便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就连护士把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他都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要醒的征兆。
宋以岚坐在他的病床边,看着他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觉得周围的空气流动都慢了下来,连自己的呼吸都跟着变轻了。
徐忠把她支走的时候并没有拐弯抹角地找借口,关于那些他的那些过往,徐忠已经给了最令宋以岚心安的处理方式。
可以说的知无不言,不能说的也绝对坦诚没有欺骗。
宋以岚对爱情的定义简单又复杂,就像她不过几个照面就认定了当时还是普通保安的徐忠,却在过去几年里对数个外人眼里的最佳伴侣没有半点兴趣。
可是既然认定了徐忠,她就会给出自己最大的理解和期待。
理解他身不由己的隐瞒,期待他有一天堂堂正正地告诉她想知道的一切。
宋以岚把自己的手塞进徐忠的大手里,正睡着的他竟然也下意识慢慢收紧了手掌。
宋以岚感受着他手上的温度,想起这双手替她制服过不怀好意的男人,挡过直冲过来的刀子,救出过她的母亲,也在她不了解的过去里,守卫过这片土地。
她的拇指轻轻蹭了蹭徐忠的手背,有些后知后觉地想着,这大概是她离开家以后,第一个能让她放下心里的戒备完全依靠的人。
从前宋以峰不是,李兰珍更不是。
过去她常常标榜自己对于人情世故看的通透,于是努力为自己争取了不用看人脸色的资本。也的确,在桐市的那个宋以岚,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却工作自由财务自由人身自由,不必游走在人际关系中瞻前顾后。
可是来到御城以后,她已经一次次打破了自己的规划。像是明知此路不通,却还得被人拽着踏上死胡同的石板路,一发不可回头。
亲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为什么她的亲人,明明流淌着血浓于水的羁绊,却还不如相识不过半年的徐忠让她心安。
宋以岚正这样想着,却见床上的徐忠忽然身体一挺,紧接着僵硬地蜷缩起来。他本能地抬起下巴,期望呼吸能因此而顺畅一些。
宋以岚跟着呼吸一顿,立刻站起来按下床头的呼叫器。
“忠哥!”她尽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和情绪,想起医生教过她的缓解办法,把病床微微摇起一些,坐在旁边上他靠在自己身上,“徐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