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摇头,顾相的话,扎在他心里。他轻声复述出来。
赵熙动情地揽住他,“夕儿,我也想告诉你。颜色,武艺,才气,你拥有的东西,并不止这些,还有真心,这就是最珍贵的你。”
顾夕紧紧回抱住她。
一句真心,让他无法承受心中的愧悔。前事无法弥补,此后他必定百倍用心。他一定要亲手查清其中的原委,替她扫清一切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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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拥而眠,疲惫又安定。
梦,在黎明前来临。
顾夕梦到月色下,那个舞过剑的还站在那个院子里,缓缓将碧落从树土里抽出来。
清冽的宝剑,反射着星辰,光芒四耀。
那个悲伤的少年,捧着剑,一步步走回来,浑不觉双手紧握着剑刃,已经血流如注。
“要我赐你死,你就解脱了?”顾夕站在虚空里,看见赵熙也站在那片月色里,深深拧眉看着少年手中的长剑。
“一死,你就解脱了?”梦中的赵熙一如既往的凌厉。
“你们,你们都去解脱了,只留我在这里?”忿恨低吼牵扯着着最痛的回忆,“铭则一心寻死,你更狠,竟让我亲自下手。果然师出一派,同气同根。既然一开始就没准备长留,为何还来撩拨我,为何?给人希望,又轻易抽走,你们为何如此狠厉地对待我?”
赵熙一把拿过剑,用内力震做三段。碎裂的铁屑,划破了月色,溅起斑斑鲜红血滴。
“别伤自己……”顾夕站在虚空里,焦急地呼喊,赵熙手上全是血。他想上前给她止血,却仿佛两界相隔,怎么也走不过去……
“夕儿,你可知皇帝如何御下?”赵熙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夕回头,拭了拭脸上的泪,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宝帐里。
云雨初歇,床上的自己正沉沉睡着。赵熙披着外衣,坐在床前,眼里幽深难明。
“夕儿,你可知皇帝如何御下?凡臣下,皆有所求。无非为权势,为名利,我便按功劳给予,他们便会死心塌地,感恩待德;还有的,有比较特别的执念,我会派人一一探明底细,揪出他们内心的私隐,个个击破。无论是恩是威,只要有所求,我就可以分寸拿捏,料理妥当。”
赵熙爱惜地抚了抚少年光洁的脸颊,睡熟的少年恬静安危为,赵熙怜惜地摇头,“可是夕儿你呢?你有何求?”
站在虚空空里的顾夕泪眼迷离,在心里用力地说,顾夕所求,就是陪在你身边,暖着你,爱着你,护着你,如此而已。
床边的人,仿佛听到他的声音,抬目望向自己,眸色深深,仿佛能看进他心底,“夕儿,这样的你,我能用什么去制衡?……唯有我自己。”
顾夕猛地一震,从梦中醒来。朝阳已经升起,照在床帷上,温暖明丽。在这个艳阳天里,他从梦中醒来,心里全是痛意。他侧目,身边的赵熙,连睡着,都微微簇着眉,心事难平。
顾夕长久凝视着她,在心中默默道,“顾夕,永远不改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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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上大朝。
皇帝陛下威严升座,在明黄的冕旒后面,俯瞰众生。文武大臣分列两班,跪伏山呼万岁。
阶下,数排明甲殿前武士,整肃挺立。殿门,立着八个御前侍卫,皆素袍黑带,垂目屏息。大殿附近,散布着她的十六个当值暗卫,隐在指定的位置,屏息待命。
今天,她觉得很是不同的原因,是顾夕。
顾夕在那日后,郑重向她请命,“宗山弟子全都被陛下所用,我不想做无用的人。”
“陪着我不就好了?”赵熙放下奏折,笑道。
顾夕摇头,“那样怎叫陪着你?”
赵熙感动地点头,顾夕,顾小爷,终于开始长大了。
她思考良久,决定暂时将他安插在暗卫中。这真是个聪明的决定。暗卫,是近身拱卫陛下的人,是天子近臣,是天子的眼睛和手臂。宗山剑侍,多数编在暗卫营里,还有一些江湖高手,混杂其中。顾夕能在这个位置上站住脚,必将受益最丰。
“如果做不来,就还回百福宫来。”今天上朝前,她看着一身玄色劲装的顾夕,严肃道,“以后就再别说别的。”
顾夕抬目,唇紧紧抿着,晶晶亮的目光里,全是坚定。由易到难,由表及里,如果连这个也做不到,也不说别的了。
赵熙失笑,这孩子,一朝觉悟,坚持却万分不易。也好,就把他先放在身边,细细地指点,耐心导引,顾夕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待。
夕儿,我在既定的路上,走得很累,有你愿意陪我,我很欣慰。兴许你还走得不稳,不快,别怕,我会慢慢教你,等你……
第35章 后宫(五)
禁卫十六所,专门负责陛下安全。禁卫十六所, 人数最庞大的是御林军和禁卫营。御林军负责天子仪仗, 禁卫营负责治安。暗卫营只占一所,平日随侍陛下, 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暗卫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华国世家大族,最忠诚的簪缨世家。
暗卫营有千余人队,分十队武卫。顾夕是其中一卫的武卫长, 辖下一百五十人。这一百五十人,全是宗山弟子,是禁卫十六所中战力最强的一队, 陛下心腹中的心腹。
一个艳阳的正午,顾夕换值下来。他挑了一条幽静的小路回后宫。一路走来,路边的小草刚泛出新绿,空气里全是清新的香味。顾夕放慢了步子,闲闲地往回走。
走了一会儿, 就听身后有人追着过来。
顾夕回头瞅了眼,是刘国公府家的小儿子, 同为武卫长的刘远。刘国公祖上镇守北疆,曾被授国之柱石的称誉。现在刘国公家的大公子, 还在北疆镇守。京城的府里是年迈的老国公。
小公爷刘远追上来, 远远看顾夕等在小道边, 一样的玄色公服, 人家穿着越发衬得肤白如玉, 身材修长,英气内敛。在春日里,只负手站着遍胜过无边春景。小公爷心里感叹着,喘气招呼道,“希辰,弟兄们要上聚仙阁喝酒去,派我来约你。”
“就为喝酒你跑这么急?”顾夕奇怪。
刘远笑着拉住他,“不是怕追不及嘛,来,快走吧。”
顾夕笑笑,随他往宫外走。
聚仙阁包间,暗卫们正在欢饮。
顾夕在暗卫营,与大家朝夕相处,甚为投契。小公爷刘远与顾夕很投脾气。他是个万事不走心的人,整天瞎乐呵。今天喝着酒,瞧着情绪不怎么好。顾夕自然知道他为什么有些郁郁。
燕国的小皇帝,要从北山口出关回国去。陛下钦点了不少暗卫护卫随行。出了北山关口,也就几日马程,就到刘远长兄营地了。刘远很想借这次公派,去看看他哥。
可他哥是守边大吏,家眷必须留京。估计别说是去看看,这回公派的差使,皇上都不会给他。
顾夕替他叹了口气。
刘远拍顾夕的肩,“哎,得了,别替我难受,多想也没用。”
大家吃吃喝喝,不多一会儿就都喝得微醺。
街面车马喧闹,大家都临窗往外看。一个车队,正往北城门走。
顾夕看了一眼,认得其中的几个是燕祁驿馆里的人。
车队从聚仙阁前面的长街上,长长地排了一大排。大家看了一会,坐回来聊天,“你说小皇帝为什么要从北山口走?”
“那里离燕国近呗。”
“可离他们国都远呀。从华国沿涂走到西北,再入境,他不又能多玩好多天。”
刘远已经微醺,笑道,“瞧瞧,这车队可真不短。你们说这些天,他得买多少东西?”
“他们国摄政王把着钱粮,小皇帝兴许是真没钱了,索性回家。”大家都笑起来。
大家又开始议论小皇帝的事。
有人提了句,“今天陛下午后在外后宫宴饮,给他送行呢。”
众人都转头瞪他。刘远直接夹了块肥肉堵住那人的嘴。
祁国晋上来的三位皇室子弟,今天已经明旨,都封了侧君。午后饮宴,既是给小皇帝送行,也是贺他三人迁宫。
暗卫营都知道顾夕是皇上侍君,故而很是避讳在他面前提及此类事情。尤其这回,陛下一次纳了三个侧君,大家怕顾夕难过,于是商量好了,把他从宫里拉出来,躲着这桩不开心的事,眼不见心净。
那人迷瞪着醒过神,忙把脸缩进酒杯里。
顾夕感受到众人的不自在,笑笑起身,一条腿踩着凳子,大声招呼,“来,出来喝酒都开心点。咱们行酒令划拳,有彩头的,输的人晚上给小皇帝看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