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飞蝴诊出他怀了两个,但他身为毒医,单纯的号脉功夫可没法精深到能脉出是男是女,万般叮咛,让他注意休息。
“我也觉得,”他旁移一步,让她于他身边坐下,眼看着她拿起身边的针线继续缝小肚兜,佯装不忍卒赌地嬉笑她,“且没见过哪个娘亲为孩子缝小肚兜儿的。”
“阿尘从前的衣服还都是我做的呢。”她自豪地贴近他,轻啄他的鼻尖,要把他疼进骨头里地宠溺,“我可要做一个好母亲。”
他佯装生气:“那阿玖把我的事抢了,我做什么?”
“反正阿尘也不会。”
“哼,谁说的?你不知道罢了,”他一个不甘心说漏了嘴,“在竹明轩的时候,你被子飘了絮,还不是我偷偷给你缝的。”
“哦?我说怎么那个做工粗糙的被子被我折腾了四年还没坏呢……”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且说说我不知道的时候,你都做了哪些事?”
“不说……丢人。”
他一只腿盘在椅子上,盯着她一针一线密密缝,扯住她的袖口央求:“我也想穿阿玖做的衣服……”
“好,以后给你再做一件。”
“阿玖……”
“嗯?”
“孩子的名字你想了吗?”
“你想取什么就取什么。”
他红着脸,轻声道:“那我且要好好想想。”
趁他思量之际,余玖凑上去啵唧他:“慢慢想~来日方长。”
就这样满怀着期待步入夏末的初几日,炎炎热气炙烤四域,南城的凤栖宫内花团锦簇,杳河环绕沁风吹拂。
江微尘日渐行动不便,亦到了临产的日子,众人愈发紧张。
此时正值日落楼头,朗月殿的下人们进进出出,把一应物品放在门口便罢。春草、李奶爹、琼芜于内殿寝室就近帮忙,吹雪守在房门口与时年传递所需,一身冷汗涔涔而下,饶是夕阳不烈,也被晒得衣衫淋漓。
其余人等除了林海茗,包括一直为江微尘诊脉的徐太医亦因男女有别均待在外殿端坐。
屋内温热,林海茗坐于一旁,手中揪着手帕,时不时帮琼芜搬搬东西,虽不是他生孩子,紧张亦无以复加。
飞蝴蹲坐在床头,各类器具药材铺了一桌:“无干人等统统出去,皇君一会儿若是看不得,便到隔壁书房等候。”
“好。”
他整理好瓶瓶罐罐抬起头,瞅着坚定坐在床边的余玖:“你不出去么?”
“我要待在这儿全程陪着他。”
竟然有女人愿意在屋内陪着男人生孩子……飞蝴眼眸一闪,垂下眼帘:“行,这样最好不过,有你在他也安心些。”
原来早前江微尘食用早膳后不久忽感腹痛难忍,飞蝴闻讯饭也来不及吃便连忙飞奔而来,才知是要生了。
生孩子乃大事,在这个时代亦是极危险之事。
余玖紧紧握着他的手,比他还紧张:“若有什么需要的就说,若是疼得厉害,你就用力抓着我,哪怕揪我咬我也无所谓,知道吗?”
“嗯,”江微尘忐忑不安,她为他打点好一切,减了他许多顾虑。
“若是没力气了,就拍拍我,我就知道了。”
“嗯。”
“哎呀,别絮絮叨叨了,我都紧张了。”飞蝴掏出扇子给自己扇扇风,指望能缓解心头的焦虑。
当初为江微尘妙手回春虽、令他起死回生,但留下不少病根,很多内伤的影响亦无法消弭,他身子禁不住太大的折腾,若是难产……
不要想不要想。
深吸一口气,他有点儿害怕,检查那些瓶瓶罐罐数次,额上冷汗如雨。
春草找他:“飞蝴太医,鲁王殿下想见你一面。”
“烦死人,这时候见什么见!”嘴里嫌弃着,他身体很诚实地艴然而去。殿外相对殿内果然要凉爽一些,令他咚咚跳动的心静下不少。
叉腰望着在郎月殿一隅坐等他的江萧芸,他没好气问:“干什么?”
“你不要有压力,尽力就好,我叫你出来是想让你稍微透透气。”她淡淡道,手摩挲着轮椅两侧的扶手,似是在安抚他,“若有什么问题,尽管对小玖说清楚。还有……我会叫人备一碗热汤,等你出来给你填肚子。”
填肚子……
飞蝴吸吸鼻子,似有毛絮飞来,但又似没有。他低低“哦”了一声,心上痒痒的有些不自在:“谢谢你。”
“去吧。”
他走了几步,复又回过头,多日疑惑一应而出:“江萧芸,你对谁都这样吗?”
双手扶上椅子两侧的轮子,她轻抿嘴角:“我让你觉得,我待你与待他人一般无二了吗?”
这已是答案了吧。
“没。”他耳根一片绯红,撒腿就跑,“我走了!”
哼……
他偷偷回头,见她依然目送他,如吃了糖的孩子。
黛青色的夜幕降临,浓酽月色下,朗月殿却灯火通明。
寝宫的卧床在最内部,殿外之人尚且听不到里面的动静,然进进出出的水盆,让众人愈发担忧。
如今已是三更天了。
内殿温热,江微尘咬住一条布巾,满面大汗,已坚持将近两个时辰的他脸色苍白几近虚脱。
“阿尘,若是没力气了就拍拍我。”余玖强装冷静于他身边跪于地上,闷热的夜手却比他的还凉。
生孩子多痛苦她上辈子就知道,这辈子幸运不用她生,只是如今想来,倒不如她来替他生。
“再用力些!”飞蝴维持高度集中与紧张的状态已多个时辰,一地的器具应接不暇,“有一个快出来了!”
他双手殷红,握着针的手微微颤抖,待他不行了,他便替他施针。
只是……情况不妙啊。
“呜哇哇哇~”
一声哭喊划破朗月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飞蝴兴兴抱着孩子,处理好脐带交给李奶爹,复又转过头来朝意识模糊的江微尘大喊:“再用力些,还有一个!坚持住,保持意识清醒!”
生一个就够难的了,何况他有俩。当初他得知江微尘怀了两个孩子,如一只脚踏进了深渊心里咯噔好几下,研究医理至今,也没想出什么绝无风险的法子。
江微尘闷哼一声,握着余玖的手倏然没了力气,双眼闭着,眉头紧锁。
“阿尘?”余玖喊他他亦无反应,她慌忙问飞蝴,“飞蝴?他怎么了?”
“晕过去了,我来给他施针。”
捻着细针的手发颤,他深呼吸数次,想压抑心中的惶惶不安。屋外风吹得紧,刮过一扇扇窗户“嘎吱嘎吱”响。
“飞蝴,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大家如今都神经紧绷,余玖不想给飞蝴施加压力。
“好,那我就说了。上此次西微山,你悬住他的性命,我妙手回春……那时候尽管伤势愈合良好,然江微尘对大部分药早已产生了的抗性……他身子也大不如前,更何况如今要生两个孩子,我们还尚且不知道第二个孩子胎位如何……我起先为他开的安胎药,都已是药效最好的,方好好抱住了孩子,现如今,我这针上已淬了药,若是无法唤醒他,亦或是他又晕过去……”
“你有多少把握?”
“小成。我若不行,这世上普通的正药更没可能了余玖。”
“我知道了。”
余玖心里有数,她深谙其中利害轻轻点头,手心的冷汗滴下浸湿了袖口,大脑沉沉的。
度秒如年,飞蝴施针后江微尘旋即转醒,余玖轻拍他的脸,在他耳边柔声道:“阿尘,这一次,若是觉得快不行了,就捏紧我的手,好吗?”
他不明所以,只点点头,大脑早已放空。
“换水!”
一盆盆水清的进来红的出去,亦如当年在西微山小屋中的场景。
满屋弥漫着奇异的咸腥,那头忽没了声音,余玖恍惚看见飞蝴睁大眼睛瞪着她,嘴唇翕动着发不出声,似乎在说:“是臀位。”
臀位……岂不难上加难……
手心传来被江微尘紧捏的痛感,一阵耳鸣呼啸过余玖的双耳,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有什么在死死扼住她的喉咙,令她无法呼吸。
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紧握住江微尘的手,与他的视线对视,轻吻他汗湿的额头。
若生不出,他也难保。
为了他安全,必须要把孩子拿出来,哪怕孩子保不住了,她也要他活着。
就算……付出一切,她亦要护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