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是私事,叶庄主不告诉我也没什么,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只是些旧疾。”
“那就好,那就好。”
一时间周围极静,叶英又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
纯阳道服大气庄重,可这人偏偏穿得像一个偷溜出来的纨绔公子,衣襟松散,挽着袖口。沈剑心生得小,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真要以为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少侠。
他有一双杏眼,睁圆了看人的时候像猫儿一样,带着无辜之意。可眸中神光内敛,笑意只停留在皮骨之外,这样的人多半不像外表表现得那样单纯。叶英身处商场,又身在江湖,见多了心机深沉之人。有些人会把算计的心思放在明面上,有些人藏在酒桌下。
这分明是他最不喜欢打交道的一类人,当初却如何会聊得来呢?
他二人所处之位不同,沈剑心不会透露李忘生是为狼牙军所伤,变着法套他的话,叶英亦是不能道出实情,又看得出对方意图,便不怎么答话。
沈剑心也不在意,仍是絮絮叨叨不止:“既然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用着急,有什么事不好出面喊我一声就是了,毕竟我这名头虽响,真记得我长什么样的还是没多少。可叶庄主你不一样,不说别的,就这朵梅花印,一看就知道是谁了。”
他站起身来添酒,腰上悬了个双鱼佩,很是精致,叶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个?”沈剑心见他看向自己腰间,忽然得意起来,“我情缘的,好看吧?”
叶英看着他没出声,显然是并不相信他会有情缘的样子。
“真的,你别不信!”
沈剑心单手拄着脸,胳膊放在桌上,歪着头看他:“我情缘特别好,谁见了都说漂亮,性子也好,武功又高,而且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虽说出了点事不能陪在身边,我也已经很知足了。”
他顿了顿,眼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我若是喜欢上谁,定要将那人捧在心尖上……,
就只喜欢那一个,再也看不到旁人了。”
他平时没心没肺耍惯了,这么猛地一正经起来,倒是个深情模样。雪色长发垂在桌角,在夕日的余晖中映上一层暖橙,衬得眉眼越发柔和。
叶英不禁有些怔神,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刚才还深情款款的那人就跑去了隔壁桌,和几个漂亮的姑娘有说有笑地聊起来了。
叶英不禁皱眉,沉声道:“你方才不是说有情缘?”
沈剑心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说:“叶庄主你还真信了,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哪里做的得数呢?莫非庄主生得这么漂亮,却还是个……?”
叶英不欲与他多谈,只移开眼不去看。
沈剑心笑够了,又坐过来替他添酒。
“正天之阳,残冬之雪,这地界倒是都齐了。往年冬日里都是靠着饮酒驱寒,这里的酒比江南的烈,便是喝不惯,也该多饮几杯。”
他倒酒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酒杯,不曾洒出一点去,认真到像是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
叶英总觉得这个场景熟悉得很,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还不等他仔细回想,那杯酒就递到了面前。
叶凡恰在这时掀了帘子进来,道已让分庄的人收拾好了住处,让两人登船启程,然后哆哆嗦嗦坐在桌边讨酒喝。
沈剑心做了个鬼脸,让他要喝自己倒。
将桌上的酒饮尽了,叶英起身向门口走去,转头却见沈剑心笑嘻嘻地向店老板递了几两银子,把他用过的那个杯子带走了。
“值钱,叶庄主你是不知道,行情好得很。”
沈剑心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你去绸缎庄摸过的料子都能卖出几倍的价,我就留个杯子,你不介意吧?”
叶凡对他的没皮没脸已是有些麻木,推着他赶紧上船走了。
TBC.
第二章 二、落英
一行人到了别庄前,却见几名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是方才遇袭,先到的弟子已经赶去追了。
叶凡一听也嚷着要去,沈剑心听下人仔细说了刚才那伙歹徒的特征,仍觉得不放心。
“虽说要论轻功,藏剑山庄才是上乘,但毕竟尚不清楚对方的来头,还是我……”
叶凡摇了摇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这剑鞘去,定是有备而来。总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冲着大哥去的,还是多留心为好。”
他让其他人守好庄子等他的消息。便带了几个弟子同去追了。
歹人没追上,却在路上救下一名女子。
那女子险些受辱,攥着衣襟垂泪不止。叶凡心下不忍,忙唤了名女弟子将她搀扶起来,女子抽泣着站起身,眼看着又要给他们跪下。
女子自称阿烟,家在淮水岸边住,家里除了她还有双亲和一位哥哥。虽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日子倒也过得平安喜乐。未曾想半月前镇子上进了伙土匪,房子被一把火烧尽了,父母被推进河里,兄长也在逃亡途中为了护她惨死在刀下。一家人只剩了她一个,几经辗转来了这个地方,本想投奔远嫁的姑母,却被贼人掳去糟蹋了。
她衣服早在之前被人撕得不剩什么了,一身白花花的肌肤晃得随行的几个弟子眼睛都不敢抬,忙脱了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了。这女子生得不差,虽然鬓发凌乱、形容狼狈,仍有种楚楚动人的颜色。
“小女子自知没资格侍奉贵人,只求做个粗使丫头,报几位今日救命的大恩。“
叶凡见她哭得实在可怜,于心不忍,就先答应了她。
一行人回庄的时候,沈剑心正倚在门边上百无聊赖地嗑瓜子。一看他们中间多了个姑娘,顿时眯起了眼睛,他不动声色地将阿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凑过去揽了叶凡的肩膀调侃他:“这位爷可是娶亲了吧?也不怕大舅子打上门来找你算账,最难消受美人恩……”
“去去去,”叶凡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仔细我剥了你的皮!”说罢便将刚才的事和他讲了,然后吩咐几个侍女给她换身衣服好生安置。
一行人进了庄子稍息,叶凡还欲派人再追,叶英摇摇头,只道待摸清对方意图再说,不可轻举妄动。
叶凡十分听他的话,找了个椅子坐下,啧啧称奇:“也是怪了,咱们追查那么久没消息的事儿,怎么刚遇到沈剑心,这边就露了尾巴了?我刚才已传信给三哥,估计再过不久他就赶到了……大哥怎么想到找沈剑心帮这个忙,你们不都好久没联系了吗?”
叶英低头喝茶不语。
叶凡顿了顿,又探过身来问:“半个月前谷姑娘给大哥问脉,我瞧着脸色不好,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只是偶染风寒,不必担忧。”叶英淡声道。
*
“叶庄主这是中了蛊。”
一旁的叶晖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叶英垂眸凝视着正被问脉的那只手腕,不发一言。
叶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强压了怒气道:“不知道谷姑娘可有破解之法?”
谷之岚咬了咬唇,摇头道:“只叹在下才疏学浅,偏在这时师父和大师兄都出了远门,这蛊又是从未见过的类型……”
叶英又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沉声道:“多久了?”
“时间太久算不准,但少说也有六七年了。”
六七年……
这事要是说出去,只怕整个藏剑山庄都无颜在江湖上立足了,大庄主被人下蛊暗害,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几位庄主是如何发现不对劲的?”
叶晖看了看叶英,得了示意,方上前与她详细说了。
两日前,山庄举行品剑会,叶英刚执起酒杯,突然见酒液中似有翻腾之意,交由一旁的剑侍细看,见竟是一透明小虫。不知被何人藏于杯中,此时已是死得透了。
藏剑上下彻查了一番,没发现其他线索。那酒虽未入口,但叶晖唯恐出什么意外,便让人请了谷之岚来问脉,不想竟真的查出了问题。
谷之岚又请人取了那透明蛊虫过来细看,道:“这是桃花蛊。”
“桃花蛊?”
“这所谓桃花蛊便是情蛊的一种,据传是西域有些苗疆女子对心上人求而不得,取了桃花虫并数十样药材,加了自己的心头血,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被下蛊的人对蛊师会产生极为浓厚的爱意,甚至愿意为了对方以身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