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苏闻言转头,罗旭站在一米远外,他换上了一身运动服,套了一件休闲外套,散发出一种与西装革履时的精英感完全不同的少年气。
“刚刚找你就没找见,原来偷偷溜去换衣服了。”孟苏朝他招了招手。
“你做的蛋挞太好吃,没注意弄脏了衬衣。没打扰你冥想吧?”罗旭走到孟苏身边,双手撑着栏杆,抬头看月亮。
“当然没有,我喝了点红酒,头有点晕,就在这吹风醒醒酒。”夜间温度不比白天,孟苏只穿了一身流苏黑色连衣裙,披风落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阵凉风吹来,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夜里凉,把衣服披上。”罗旭仿佛长了双透视眼,明明在抬头望天,却马上就对孟苏的冷颤做出了反应,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孟苏披上。
“那怎么行,你也会冷呀。我的披肩就在客厅,我去拿。”孟苏看罗旭穿的短袖,想想还是不放心,准备脱下衣服去客厅。
“没事,你别动了…”罗旭反应极快地伸手去拦,他本意只想留人,然而拉住孟苏手的动作太快,孟苏穿着高跟鞋,猝不及防被这个动作带得向他的方向晃了一下。罗旭见状伸出另一只手去扶,把重心有些不稳的孟苏圈了过来,意外地偷到了一个温香满怀的拥抱。
距离一时变得有些暧昧而危险。
罗旭率先回神,慢慢松开手,咳了咳嗓子,“我常锻炼,男人总是不怕冷些,这段时间这么忙,都没好好欢迎你入职,今晚正好有机会,不着急回去的话就聊聊吧。”
“好,好的…”孟苏还没从刚刚的小插曲中缓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亲密接触,方才罗旭扶住她,最近的时候气息就在她的鼻尖,此刻带着前任主人温热气息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暖得她有些心跳加速。
“听说你和总部请辞负责人一职了?”她迅速调整好心态起了个话题。
“对,我实在没有兴趣看报表,操心今天谁没有关灯,明天谁没有伺候好客户。做负责人发号施令的乐趣远远比不上在同传箱里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我想把更多的时间和经历献给翻译工作,而不是人际交往和行政事务,反正也不缺那百来万的职级奖金。”罗旭讲起这件事情语气非常轻松,“辞了三次,可算是能甩掉这个包袱了。”
孟苏想起大学时候,罗旭和林教授就算吵得再不可开交,一到翻译研讨会就又会像没事儿人一样兴致勃勃的讨论。一起共事后的每一次大型法翻,罗旭就算不需要上场也一定会到场,跟着做现场默念,结束后进同传箱检查鞠躬。
他是真的热爱翻译事业。
“师兄,我刚刚和Susan聊天,知道了一桩旧事,想来问问你。”孟苏换了个姿势,转身靠在栏杆上,开始进入她真正想说的话题。
“嗯?”
“听她说,原本上海分部没有在招人,尤其是级别比较高的SA。是你力排众议招我进来,是吗?”
二季度法翻的业绩非常亮眼,HR Susan在晚宴时和孟苏闲聊说起罗旭,夸他当时顶住压力招孟苏十分有远见,不然这两个月的项目真的能把法语部累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时孟苏深陷与臧南的离婚泥潭,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那么多细枝末节。Susan的话仿佛当头棒喝,她在震惊中回想起了当时被忽略的重要细节。
当年她入职思南,经过了2轮笔试4轮面试,Transcorp作为顶级翻译公司,怎么可能只有简单得像走过场一样的1次面试?一月是传统淡季,并不会有那么多人员需求,怎么那么巧,刚好罗旭团队就急招人,还能在三周内走完全部流程,又为什么在急着录取她之后,允许她4月才入职?
她虽然自信,但也清楚自己并没有优秀到能让一家精英遍地的公司改变录取流程、降低审核要求。
答案很明显,这份offer根本就是罗旭为她量身定做的。接到她的请托,帮她争取名额;知道她事情多,帮她省流程、调时间…
愧疚和不安感让孟苏坐立不安,她遍寻罗旭不着,直到刚刚在露台碰上。
“Susan今天别是喝多了吧,HR嘴怎么能这么不严,下次告她状。”罗旭被孟苏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开玩笑调侃了一句,“这都没什么,事实证明我是真有远见,不然法翻部同事二季度真要祭天。”
倘若今天站在对面的是22岁初出茅庐的孟苏,或许会被这轻松的语气骗到,嘻嘻哈哈地把这页翻篇。但她已经30岁,经历过职场,见识过人情冷暖,知道在人员精炼的精品翻译公司创造出一个招聘名额有多困难,何况还是在当时经营业绩每况愈下的上海分部。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电话里罗旭第一时间问她,要不要帮她在北京看机会。
“我们认识多年,两年前也曾经聊过共事的事情,所以重新出来工作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着来你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当时…我当时状态不好,整个人飘在天上,才会没有察觉…”孟苏声音越来越低,压抑了一晚上的自责和后悔情绪迅速蔓延。
“孟苏,你不要钻牛角尖。事实证明我的坚持是非常正确的,你是一个优秀的翻译,总部所有人对你都非常认可。麻烦我并没有什么,师兄帮师妹是应当的,你不用和我这样客气。”
“你本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
你本应该在翻译场上神采飞扬,而不是在股东会上为一个不珍惜自己事业的师妹冲撞股东,四处求人、运筹斡旋。
“这没有什么不应该。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罗旭收起调笑和散漫,转过身面向孟苏,一双桃花眼显得格外真挚,“我承认,我确实有私心——
我不想让你再哭了。”
第5章 重逢
孟苏出生在江南,小时候跟着访学的父母辗转于法国和瑞士,十三岁才回到南京念书。读大学后父亲接受F大的邀请,全家又搬去了上海。她自小习惯了颠簸和告别,并没有在一个地方住熟住久,30年的人生中待得最长的地方就是北京。是以她虽然一口吴侬软语、长相精致温婉,却并不是一个典型江南姑娘。少女时期她最爱的运动是滑雪和骑马,在T大时运动考核指标年年名列前茅。
林英教授对孟苏这位得意门生评价颇高,说她外柔内刚、灵魂自由,亲和而又疏离,自信而不高傲,是真正的名门淑女。罗旭与孟苏相识数十载,在校时是互帮互助的同门师兄妹、入职场后是相互欣赏的竞争对手,如今是并肩作战、朝夕相处的战友。但印象中,罗旭几乎从未见她哭过。
被校园内疾驰的自行车撞倒意外受伤,满身伤痕的时候她没有哭;竞选奖学金,被走关系的同学挤掉名额时她没有哭;申请出国,因为高烧错过最想去的学校申请时她没有哭;两年多前挣扎于家庭与事业之间,无奈放弃热爱的翻译事业时她也没有哭。她好像总是能够乐观积极地面对失去,优雅坚强。
半年前他接到久未联系的孟苏电话,询问是否有工作机会。原本他只是闲聊不经意问了一句臧南,结果对方平静告知了自己准备离婚的消息。他当下震惊失语,又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中听见电话对面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对面的人已经努力收拾了情绪,但再开口时还是带了明显的哽咽,“师兄,当年林老师劝我的话是对的,放弃这份事业,真的有些可惜。”
当年孟苏选择辞职回家时,林教授多次在儿子面前表达出惋惜,“这样好的语言天赋、这样好的职业修养,可惜了。”是啊,可惜了。罗旭见过孟苏在同传箱里的样子,不施粉黛但光彩照人,他并不理解为什么臧南会舍得让妻子放弃自己的梦想,如果是他...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
孟苏回归家庭后消息逐渐变少,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1年前。那日校友聚会,同桌吃饭的校友一脸八卦地说起高一届的风云学长臧南。臧南这两年事业顺风顺水,成了财经榜单和杂志的常客,花边新闻络绎不绝。“听说他的妻子是T大的学妹,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来的,可惜了。”
罗旭满腔担心与心疼无处诉说,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喝到被人抬回去,半睡半醒间梦见初入大学扎着马尾辫的孟苏。他只是个外人,没有参与别人家事的立场,只能默默祈祷这些传闻不过三人成虎,他的师妹是幸福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