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将话含在口里,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大伯如何狠心弃她去了。还好这时候是晚上,路边的行人并不多,若是在白日里,准有一大群看热闹的围上来,胡乱猜测一番。
好在这时候春香来了,她将三叔送回家,又将文英也送回了家,不放心大伯母,所以她又跟了过来。秀莹见从大伯母那里问不出什么所以然,立即问春香:“你今天将我拉来,是看什么把戏呢,跟打哑谜似的。”
春香这才说起今日发生的一切。
早上旭升回来了,然后带着玉芬在集市上办年货去了。家里面留下两个孩子,以及做客的易升。过午饭时间,旭升与玉芬夫妇两将采办的一大堆年货搬回了家。
家里面三个孩子将屋子弄得乱七八糟,易升则在客房里自娱自乐,而大伯母却不见了身影。玉芬见此心下已经是很生气了,立即将吟霜与顺贞两姐妹叫来一通好骂。骂完了后又问家里的两个大人哪儿去了,两姐妹如实说了,说易升伯伯在客房,奶奶被人叫去打麻将去了。
玉芬更气了,还跟旭升在家里吵了起来。易升听到吵声后倒是出来劝了架,然而玉芬并没将他放在眼里,一边继续骂旭升,一面做着午饭,这时候易升才灰溜溜地跑去叫大伯母回来。
只是大伯母自从跟了玉芬来镇上生活,一年里也碰不着几次麻将桌,好不容易到了年尾,有姐妹拉着打几圈,还没过上瘾,就被叫走的确不舍得。再加上今日她手气十分的好,上午到下午,几乎没几圈是输的,赢了钱就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晃一个下午又过去了,直到天快下午快到饭点儿的时候,春香来请了,她方才从麻将桌上抽身。而那个时候旭升与玉芬已经吵了一个下午了,三叔一人在家中劝住了,但是家里的气氛却是冷到了冰点。
饭菜玉芬也没有做,大伯母显然知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灰溜溜地去准备晚饭。而春香交待易升将家里情况稳住,便到集市去找到了秀莹。
之后的事,秀莹也都一目了然了。然而那时候春香也不好当着事发现场的所有人,将这系列事给说出来,她开不了口,也说不明白这当中谁是谁非。
大伯母也只听着春香的说词,这时的哭声倒小了不少,她说道:“春香你这话有失偏颇,我哪里是从早上打麻将打到下午的?”
她有些激动,道:“我早上起床做了早饭一家老少吃完了,还将家里的东西收好,又把一家子的衣服也都洗完了,中午的饭菜我也备好了,想着你哥哥今日算是回来了,他们采办东西回来自己随便弄一弄就可以吃饭了。我是快接近午时,不见他们回来,这才出门遇上牌搭子,也就在桌上摸了几圈,你就来叫我了,你一叫我我也就收了手,跟你回来了。春香,你可是我从小把屎把尿地带大的,你说话可要摸着良心。”
春香直叹气,说道:“大伯母,我没说你不应该打麻将。”
“那你刚刚那些话,不就是学着郑玉芬的口气指责我么?”
“大伯母,我怎么会指责你?”春香叹气的声音越发大了,说道:“我们只是关心你,你看你打麻将都忘记吃饭,这样对身体是不好的。”
第50章 鸿门宴
秀莹也应道:“大伯母,你先别激动,你心里委屈,就跟我们说说吧,我们会再去劝玉芬姐。”
大伯母于是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大意上还是在强调自己并没有打麻将到忘记吃饭的地步。她还委屈地说道:“我来镇上一年多,上牌桌的次数总共加起来一根手指头都数得清。平日里我像个老妈子似的在家做饭洗衣服,这也就算了,就连我想找个同年人讲讲话,郑玉芬都有意见,在旭升面前数落我的不是,怕我给她惹上事端。我是这样的人么?”
“是我们会去与玉芬说这事。”
大伯母又说:“我一个老人,整天非得锁在家里面像个劳改犯一样吗?就是从前我当媳妇那会儿,也没这样的道理,而且那会儿还是前清。现在都民国了,她怎么晓得每日要跟着朋友在外面吃吃喝喝,有说有笑,我找个人说说法,就成了招惹是非了?”
又说,“这我也忍了,可是都到了年尾了,我去摸了几圈,又怎么了?我又没乱说话,也没输钱。过去都是媳妇看婆婆的脸色,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就反过来了?”
话说到这里,旭升与玉芬也回来了,他夫妇二人手上也没见买什么东西。听得大伯母最后说的那句话,玉芬整个原本已经平和的脸立马又黑了下来,就要开骂时,旭升叫两个女儿,“吟霜,顺贞,你们的妈妈今天不舒服,你们赶紧陪她回家。”
两姐妹倒是乖乖与玉芬回了家。
旭升这才走到三人这边来,拉起自己的母亲,极为难地说道:“娘,你……你叫儿子怎么活?你总是说玉芬不孝顺你,可是你自己又在做什么?”
大伯母亦是很生气说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娘呀,我还以为郑氏妇人才是你的亲娘呢。我在做什么,我在做我应该做的事。当初你们把我接来这里怎么说的。当初可说的是只让我看孩子,可是我来了成什么,洗衣做饭带孩子,你说我多做了几样了?”
旭升将头低了低,说道:“是,是你儿子我没本事。原本是应该顾一个保姆的,可是你不是嫌弃这花钱么?”“我这不是心疼你么?怎么现在你也怪起我来了?”说着大伯母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旭升说道:“娘,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如果你今天也心疼我,就不应该这样做。你也知道玉芬是个什么脾气,我平常对她亦是忍气吞生,你儿子如今还没那个能力换一房妻室,整日在外面拼死拼活地赚钱养家,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你如果真的心疼儿子的话,能不能见好就收,不要无理取闹?”
大伯母嚯地站了起来,颤抖地说道:“旭升,你……你好得很……”
说完便哭着跑了回去。
夜色有些浓了。三兄妹站在一齐,各自心中想着心事。
沉默一会儿,春香说道:“哥哥,你方才对大伯母说话语气太重了。”
旭升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何尝愿意这样。身为人子,我方才确不应该那般语气说自己的母亲。可是不说,这事又没一个完。”
旭升的字词间满是沧桑,他说:“两位妹妹,你们日后相亲找对相,无论如何都要找家世好的。有句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说的大约就是我与你们嫂子的现状。”
春香道:“你对嫂子太好了,从来不敢对她说句重话,这样对大伯母,大伯母是会很伤心的。”
旭升又说道:“你以为,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就不伤心了吗?”
这句道出了旭升这么多年的隐忍。
他与郑玉芬之间,在外人看来,他是惧内怕老婆,别人若是抬举,会夸他一句懂得疼老婆,是现代二十世孝好男人。而在旭升看来,这亦不过是他一直容忍,努力维持家庭和睦的结果罢了。
很多时候他在外的兄弟都嘲笑他软弱无能,然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软弱只是无能为力。
赵家虽说在镇上是大姓,然而到他们这一宗里,却并不富有,甚至有些贫穷。从前为了这贫穷,他曾放弃了两段难忘的感情。
与郑玉芬相亲之时,他同时还相了一门家世更好一点的。然而那家的女子相貌不若郑玉芬好,还想让他做上门女婿,两害取其轻,他当时忍着牙应了郑家的婚事。
娶郑玉芬前前后后亦发生过一些事端,不过看在她容貌较好,最终他还是娶她过了门。她的嫁妆倒也挺丰厚,在外人看来,他可是捡了宝,得了个容貌与嫁妆都好的女子为妻,夫复何求?
然而婚后一年他就发现了问题。郑家人除了郑玉芬外,没一个正常的。而郑玉芬所谓的正常,也只不过是相对郑家的其他人而言的。
郑家祖上是家奴出生,赵家祖上虽是农户,但到底还是自由之身。家世自然不说,郑家连赵家的一星半点都比不上。他与郑玉芬成亲后,郑家的大小事,几乎都归他管了,吃穿住行,样样都离不得他。而郑玉芬虽说嫁妆丰厚,然而却不同意动用。她美其名说这些嫁妆是日后为自己孩子备着的,实际也就是想榨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