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找好客栈,小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外面一片迷蒙。许岁安让崔忱烟先去休息,她笑说自己要去逛逛。崔忱烟有些不解,这雨天有什么可逛的,但她一般是劝不住也管不了师姐的事,索性直接到了房间休整。
许岁安扬手撑伞,孤身出门。
客栈二楼,谢舟喻正端着热茶,他看见那人背影,下意识眯了眯眼。
滴滴答答,春日的雨并不大,只是偶尔吹来一阵风,凉意直灌脖间。
“我晏家没有你这样的人,滚!”
少年跪在府门前,眼皮低垂,雨水早已打湿脸庞,透着青色,嘴唇也微微泛白。他一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身子挺得笔直。
那高声嚷嚷的人站在门前,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到处飞溅。他脸上满是不屑与愤怒,眼中是浓浓的嫌弃鄙夷,一手插腰,一手指向雨中少年。
“晏清,我告诉你,从今儿起你就不是我晏家的人了,死也死外边去!”那人朝着他啐了一口,又继续说:“你就算跪到明天,也进不了这个门!”
少年终于动了动,抬起头来咧嘴一笑,眼中却是毫无温度。
他轻声唤道:“舅舅。”
“舅你个头。”那人看起来觉得很晦气,转身进了府内,砰的一声关了门。
门上金扣哐当一声,似乎要砸到人心里去,将人心砸出个大窟窿。
少年身子有些僵硬了,腿麻木到没有知觉。可他仍死死盯着门,眼珠一动不动。
忽然,他觉得雨停了,头顶也出现了黑影。他顿了顿,随后仰头望去。入目是一把纸伞,伞上画了竹,再往下一点,是一只手,白皙细长,腕间戴有铃铛。
恰于此时,大风突起,铃铛叮铃作响,他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
“走吧。”许岁安垂眸,握紧了伞柄。
少年没有应答,固执地不愿起身。
“晏清。”许岁安半蹲下来,凑到少年眼前:“晏家不要你了。”
少年眸中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他视线落到了面前的人身上,平静道:“与你无关。”
许岁安低声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凑近他脸颊,近乎耳语:“你不走,待在这必死无疑。”
少年垂在身侧的拳头松了松,手指微动。许岁安退开一些,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事,我有办法。”
少年眉眼间像是有着千年化不开的寒雪,淡漠冷酷得刺人。他嘴唇有些抖,声音却异常坚定:“你是谁?”
“是谁不重要。”
她将耷在膝盖上的手收回,顺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一双眼睛盯着那少年黑黑的头顶,问道:“走吗?”
少年似是最后离别的一眼看了大门,带着无法言说的决绝与坚定。他缓缓仰头,眼珠幽黑,像是口深井,一望不见底。张了张嘴,仿佛用尽了毕身力气,只答一字:“好。”
第4章 模样俊俏
崔忱烟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不过是歇一会的功夫,师姐就带了个男的回来。她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师姐,这是谁啊?”
许岁安给晏清倒了杯茶,偏头挑眉道:“觉得他还不错?”
这哪跟哪啊。
他接过茶,双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杯沿,垂着眼皮道:“晏清。”
昏黄的烛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昧间,她只觉得这个少年像是个死尸。皮肤雪白,眉眼俊秀,冰冰凉凉,没有鲜活人气。
“带他回来做什么?”崔忱烟尴尬地笑了笑,抓耳挠腮地。不想许岁安顺势坐在了晏清身旁,微微一笑答:“你不觉得我少个弟弟?”
若真细算起来,许岁安今年十七,崔忱烟方满十五,瞧着晏清也应是十四五的年岁。她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道:“师姐。”
许岁安侧过脸去瞧晏清,他现在已经是沐浴休整好了的,看起来比方才顺眼多了。她声音低了两分道:“想学剑吗?”
崔忱烟现在不是惊讶,是震惊了。
晏清手一顿,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崔忱烟,眼睛里有些警惕。后又看向许岁安,缓缓点头:“想。”
“这怎么教。”崔忱烟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说:“他又不是咱们朝剑阁的人。”
晏清盯着许岁安,一动不动。
“这你就不用管了。”许岁安笑了笑,道:“睡觉去。”
“那你也不能跟他睡一间啊。”崔忱烟竖眉抗议,死死坚守阵地。
屋子里燃着熏香,不是许岁安喜欢的,太刺鼻。她站起身,走到崔忱烟身旁,弹了弹她脑门道:“我跟你睡一间。”
夜里雨住了,风刮过樾城的每一寸土地。乌云仍旧遮着月亮,漆黑一片。
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谢舟喻应声:“进来。”
“谢三公子这么晚还在独酌?”许岁安双手抱胸倚靠在门框处,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
他抬眸,回道:“孤男寡女,有事就说,没事关门。”
许岁安暗自发笑,她是那种把心思摆到脸上的人吗。再说了,就算她想干什么,这时机也还没到啊。
静了片刻,她轻声说:“那个少年叫晏清。”她就站在门口说话,一步也未踏进。
谢舟喻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随即点点头道:“看到了。”
许岁安似笑非笑:“模样还挺俊俏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舟喻放下酒杯,眼神凌厉。
许岁安慢步走近屋内,弯腰双手撑着桌面,低头看着谢舟喻道:“没什么。”她扯了扯嘴角,继续说:“只是觉得应该跟谢三公子报备一下。”
“不需要。”他声音淡淡。
许岁安略打量了他一眼,直起身收回手道:“行。”
谢舟喻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在朝着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麻烦越来越大。他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眼底猛地闪过杀意。许岁安也察觉到什么,她静静回望过去,没有疑惑也没有畏惧。
烛火烧得啪啦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像是炸开了惊雷。
所有命运巨变的那一天,其实只不过平凡庸俗到了极点。世事真正显露出端倪时,回首一瞧,也许那天只是刚好做了个决定。
这边房里晏清仍坐在桌前,双手捧着茶,丝毫没有感觉到茶水已凉透。他仿若入定了一般,垂着头不动。
“你的事,我有办法。”
脑海里一直回想着那人的话,他眉头松了又紧,随着摇曳的烛光,眼底晦涩难明。
蓦然手臂一疼,他紧咬嘴唇,慢慢撩起袖口,溃烂发脓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忽的一笑,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倔强与冷意。
……
清晨阳光洒入房间,崔忱烟微微睁眼嘟囔一声,伸手挠挠脖子,又翻过身去继续睡。可还没睡熟,她骤然睁眼,旁边空荡荡的,压根没人。
迅速翻身坐起,扬声喊:“师姐。”没人应答,她皱着眉,又喊:“师姐。”
怪了。
崔忱烟三两下收拾好自己,噔噔噔地下了楼去。
“你们都在吃了啊……”她尴尬地笑了笑,又像什么都没发生,凑近了过来坐下。
于是一桌人,晏清,谢舟喻,许岁安都默不作声地吃饭,只有崔忱烟叽叽喳喳个没完。想到她们此行目的,她压低了声音问:“明悦公主招亲那事真能行吗?”
许岁安瞥了她一眼,夹了根青菜,道:“怎么着,你也要去试试?”
闭声喝了口粥,崔忱烟这才说:“明悦公主是嫡长公主,眼界不是一般的高。此次招亲,若族世没个拿得出手的,梁帝一定不会答应。”
晏清安安静静吃着饭,眼睛盯着面前,目不斜视,也不管此刻崔忱烟已经扫了他好几眼。
“喂,你觉得怎么样?”
也不知是崔忱烟的语气还是她的话,他眼珠终于动了动,蹙眉启唇:“不知道。”还是一贯冷冰冰的模样,生人勿近的气息十里开外都能给人冻死了。
“崔小姐,食不言寝不语。”谢舟喻搁下碗筷,微微一笑。
崔忱烟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要你管。”
徐霖坐在隔桌,频频向这边望过来。他心下有些诧异,那位叫晏清的少年,怎么和屈家小少爷眉眼间有点相像。
“师姐,咱们去京城住哪?”崔忱烟又扭头笑嘻嘻问许岁安。
“穆家。”许岁安微微抬眸答她,这事爹爹已经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