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鸣飞无论如何要求把宁果微送回家，而且急得当众就流出了眼泪。弄得宁果微很无奈。
真正要算，这次事件便是她们俩关系的起点。
童鸣飞把宁果微送回家，起初是给肿成馒头一般的脚踝冰敷。宁果微被冰得嗷嗷叫，一个劲地推开童鸣飞手中的冰袋。宁果微对于冰冻的忍受力比疼痛更差。更何况冰冷叠加在疼痛上，实在难以忍受。
这是童鸣飞第一次目睹宁果微的脆弱。
医生建议宁果微少走动，多卧床，适当按摩。所以接下来的几天，童鸣飞坚持去照料宁果微。
关于按摩，她们两人你来我往地推拒了好久。
宁果微不让别人碰自己的脚。在那个沐足业极为兴旺的时期，宁果微也从来不去。她更加不会让一个年轻女孩给自己的脚做按摩，她会受不了这种刺激。
宁果微拒绝诱惑，却终究被诱惑。
那个周末的午后，宁果微睡着了。她在某种异样的感觉中清醒过来时，发现童鸣飞正在她肿胀的脚踝上作画。
“嗨，你在干嘛？”宁果微想缩起自己的腿，脚却被童鸣飞一把握住。
“别动，我马上就画好了。你看，很漂亮啊。”童鸣飞在宁果微面前作画变得越来越自信了。
宁果微低头看，必须承认是非常美。童鸣飞在宁果微的脚踝处画了一朵蒲公英，。童鸣飞依然选用咖啡色颜料来作画。画面设计很巧妙，借着脚踝骨的微微突起画了一朵风中摇曳的蒲公英，一些浅淡咖啡色的飞絮向上飘散开去。
宁果微似乎感觉到了微风吹拂而过，她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努力调匀呼吸，静静地看童鸣飞继续作画，享受画笔在脚上留下的轻柔撩拨。没有风动，却有心动。
心动之时，就是疏远的开始。
第13章
13.
宁果微疏远童鸣飞了。她不再让童鸣飞去家里，不再允许童鸣飞给自己冲咖啡，甚至都很少跟童鸣飞说话了。
童鸣飞想了很久都不得要领。直到某一天，她做每年一度的公司关于歧视诚信等培训的时候，看到性骚扰的部分，她忽然明白了宁果微在躲避什么。
童鸣飞一下子变得很冲动，她要辞职，她必须离开普里默。离开了普里默，她才能靠近宁果微。
她崇拜这个叫Little的女人，更是心里喜欢。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像宁果微这样。那些曾经的男朋友什么的，现在看来不值一提。
童鸣飞因为自作主张地辞职，又被妈妈骂得狗血淋头。她再欠下妈妈一笔感情债。
童鸣飞正式离职前，宁果微请她吃了饭，送她一套昂贵的画具，说了一些鼓励的话。
宁果微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童鸣飞会喝西北风。那份笃定让童鸣飞安心，于是越发觉得自己画的真好啊。
童鸣飞的咖啡画、人体彩绘都颇有特色。她开始卖画，给人设计纹身图案，做插画，做视频，联系厂家推广产品。。。。。总之什么都做。虽然收入微薄，总还是可以赚钱的。
更重要的是，童鸣飞干的很带劲，心里快活。她不再是一个渺小的职员，不再是普里默的一枚小土豆，她是艺术家，她有表达自己的天地，她快要有资格站在宁果微面前了。
童鸣飞找到了奋斗的动力。她终于攒够钱，给自己租下一个兼做画室的简陋宽敞的房子，然后鼓起勇气忐忑地邀请了宁果微。
她怕宁果微拒绝。
然而，宁果微来了。
童鸣飞开心极了。她坚信了一点，宁果微也喜欢自己。
童鸣飞发现，宁果微的生活比别人想象的要孤独得多。除了工作，她总是一个人呆着。在她身边，除了同事，看不到亲人，也看不到亲密的朋友。她独来独往。
童鸣飞成了宁果微唯一的朋友。她们的恋情就这样慢慢展开。
她们的爱情开始得慢，进展也慢。甚至可以说，这么些年就没有什么进展。她们从来不曾住在一起。一般总是宁果微去童鸣飞那里幽会。
宁果微说，在童鸣飞真正下决心之前，她们不会有进一步的关系。
宁果微不要求童鸣飞公开出柜，宁果微自己也不会对外公开。
童鸣飞需要先摆平与家人的关系，三心二意、摇摆不定的心态是宁果微不能接受的。
表面看，童鸣飞变得更加独立更加自信，实际上她的本性依然懦弱。她不敢跟家人出柜。她觉得亏欠家人太多，她无法想象她妈妈的反应。
童鸣飞还常常在妈妈的要求下去相亲。她当然是演戏给妈妈看，但是她不敢不演。
宁果微冷眼旁观，她没有揭穿童鸣飞行为逻辑上的矛盾。童鸣飞是敢跟家人抗争的，比如选择专业的时候，再比如辞职的时候。。。。但是在跟家人出柜这个事情上就犹豫暧昧起来。
宁果微不会戳穿童鸣飞，她不需要童鸣飞的辩解，因为就一个理由，不够爱。
宁果微喜欢童鸣飞的才气，也喜欢她的温顺，就是这样。
宁果微常常想，爱情，最重要的功能就是陪伴。她愿意接受童鸣飞的适度陪伴。
宁果微不逼童鸣飞，也不会全身心投入。
新来的HR经理许幼岩，很快就到位了，这引起DK人的好奇。许幼岩看起来跟普里默的人风格不同，比原来那个怀孕的、坏脾气的HR经理温和多了。
怀孕的HR经理称得上相当敬业，她“基本完成”了DK第一批的裁员工作才正式离职。在离职的最后一天，宁果微单独请HR经理吃饭，对她的敬业精神和专业素养表达敬意，也第一次向HR经理说出了自己的遗憾。
“看到优秀的职场女性退守家庭，我常常感到惋惜，非常惋惜。请不要放弃重返职场这个选项。如果有朝一日你想回来，联系我，我一定会尽力推荐。或许你并不需要我的推荐，但是需要的时候，请联系我，我很乐意。”
HR经理微微一笑，“宁总，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发表隐含女权意识的想法。”
确实，宁果微几乎从不公开发表这类观点，她避免谈及性别和女权的话题。在宁果微看来，自己毫无疑问是个女权主义者，她用行动而非语言在表明自己的立场。空泛地谈论女权纵然有意义，然而却常常会带来莫名的敌意和麻烦，也容易使得自己失去很多人的信任。她更宁愿靠自己的力量影响一些女人，鼓励她们或者给她们提供机会。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看到越来越多优秀的女性退出职场的缘故吧。社会进步总是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但是退步往往一溃千里。”
宁果微很想给HR讲那个“走，走到楼上去！”的故事，但是她忍住了。太过犀利和有针对性的语言只能靠每个人自己领悟。刻意地讲给某个人听，是一种强加于人的冒犯。人在阅读的过程中，会自行筛选想看到的内容，比如李唯就自动过滤掉了这个故事。
这只是一段插曲。说回刚才的话题。
让HR经理基本处理完第一批裁员，是宁果微送给许幼岩的见面礼。
为什么说是“基本完成”呢？因为她们碰到了一个钉子户，这个麻烦，只能交给许幼岩去拔除。这是后话。
于是，许幼岩跟程桉幸存下来的团队一起做Orientation training了。
普里默的培训真是让程桉大跌眼镜，她无法想象这么大公司，竟然有好些培训弄得像个传销公司一般抛洒鸡血。有两个培训师的PPT里到处是刺眼的惊叹号。这些惊叹号犹如小铁片，把程桉的神经挑拨出一段段荒腔走板的曲调。
程桉和许幼岩很多次目光相交，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然后各自转开视线。许幼岩的这个表情给程桉一点宽慰。
程桉决定暂时选择信任许幼岩。
说回Orientation training, 除了前面所说的鸡血，平心而论，普里默大部分的培训师水平不错，训练有素。听了2天，收获是有的。
最被大家津津乐道的是宁果微的简短开场发言。
宁果微首先表达了对DK这个公司的敬意、对在座员工专业能力的赞赏，并承诺说，她无意挑战他们的工作方式，等等。
在一小段官话之后，宁果微用诙谐的语调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
爸爸给儿子念了一句名言：“知识就是力量，法国就是培根。”（Knowledge is power，France is bac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