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国公府乱成一团了,瑞国公喝下去的那碗汤至少过了四五个人的手,反正现在灵堂是搭起来了,可是没孝子哭灵,他们都先给拘起来了。听说因为皇上顾念着瑞国公早年立下的功劳,给他们家留了脸面,才只是把人拘在府里,要不然他们府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捆一捆,一串全逮进牢里去了。”
豆羹顿了一下,说:“这事儿说好查也好查,反正脱不了就是瑞国公那几个儿子干的,平时他们就斗得象乌眼鸡一般,对瑞国公夫人那也是怀恨在心。说不好查也不好查,这清官难断家务事,要从这些人里把那个真正下手的找出来也不容易,这些人肯定会互相攀咬、推诿、陷害,嗨,也不知道瑞国公夫妇俩能不能好好儿下葬了。”
他的那一下停顿刘琰并没有忽略。
豆羹他那下停顿是为了什么,刘琰猜到了几分。
“父皇让谁去查这件事呢?”
豆羹小声说:“这个……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能大张旗鼓的让衙门的那些人去查吧?再说,瑞国公府那样的门第,一般人还没进门心里就先怯了,更不要说跟那些身份不同的公子、夫人们打交道了。”
言下之意,父皇应该会差一个既信得过,又不会泄露瑞国公家丑,身份够高,适宜与那些打交道的人去查明此事了?
呃,这样的人嘛,刘琰还真认识。
一个名字几乎是立刻就到了嘴边,似乎牙关一松,这名字就要从她嘴里蹦出来了。
其实就算她不说出来,豆羹想到的也是同一个人。
陆轶,陆参判,除了他还有谁?
身份、本事,样样都合适。更玄妙的是,他现在和公主的关系,嗯,不可说。
虽然陆轶曾经向皇上求亲的事一直被瞒着,外头的人不知道,可这事儿可瞒不了豆羹。
皇上也是怪,虽然没答应他,可使唤起他来却一点儿都不见外,那架势一点不象对外人,就算好些刘家子侄也没有他这份儿信重。
皇上这态度嘛……
豆羹反正不敢乱说话。
“这事儿不太好办。”刘琰在心里反复忖度过,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豆羹附和:“是不太好办。”
这事涉及到旁人的家丑,办好了未必有赏,办差了……
反正这是桩不怎么讨好的差事。
可是要换人的话,旁人还真没有这么合适。皇上身边可信的人有,可用的人也有,但这些人未必都有陆参判这样的眼界和本事。
上次宫里出了投毒的事,陆轶就被调了来帮忙,查完之后他好象丁点儿好处也没落着。既没升官,也没有金银赏赐,甚至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直到老死也不能对外张扬,喏,也就是连点名声都赚不着。
“陆轶他在京里吗?”
刘琰记得陆轶说他要出京一趟,总得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回来。算日子,现在可能已经到了黎阳了。这件差事就算父皇要交给他,那也得他在京里,他若已经走了,父皇总不能让人快马去黎阳把他叫回来,这一来一回的总得好几天,太耽误时间了,瑞国公夫妇等下办丧仪下葬呢,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过,他当时也没说哪天起程,也可能他现在还在京城。
这事儿豆羹也只能老老实实摇头说不知。
“让人备车,我要出宫。”
豆羹一怔:“公主,你脚才伤了,还是应当好生休养吧?刚才杨太医不也说了,让您在屋里多歇歇。”
刘琰只说:“去备车。”
豆羹不敢违逆,只好应了一声退下去。
刘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她坐不住。
她想,见见陆轶,如果他还在京里没走的话。
“公主,咱们去哪儿?”
刘琰想了想:“遣人去司衙问一声,若是人不在,就去他宅子看看。”
出了宫门刘琰才觉得自己出来的有些冒失。
陆轶这人天天忙得很,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要找他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反正在刘琰的印象中,这人总是满处乱跑,一时城里,一时城外的,反正他安安生生待在司衙和家里时候应该不多。
以前刘琰但凡出宫,十次里总有七八次能碰着他,觉得这人真有些神出鬼没,两个人“巧遇”的次数实在有点多。但他想“巧遇”她容易,刘琰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他。
也许,他已经离开京城了。
去司衙的人扑了个空,陆轶果然不在。不过倒是捎回来一个消息,陆轶还没离京,他定下动身的日子原本是昨天,好象因为一件事情耽误了,所以没有走成。
第五百四十章 桂花
刘琰是头一次进了陆轶这宅子的门。
她好几次打门口经过,也曾经好奇过陆轶这人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不过总没有进来。
这宅子就两进,是不算大,但是一个人住也足够了。
陆轶宅子里人也少,就刘琰知道的,除了他自己,还有两个小厮,一对老夫妇。做些看门、浆洗、打扫之类的活计。
院子不大可是收拾得很整齐,刘琰一进院门就闻到了一股隐约的花香气。
应该是桂花。
没错,是桂花。
刘琰一眼就看到了栽在门旁的桂花树,叶子绿浓,点点银色的细碎花朵点缀其间。
一个穿灰衣的小厮迎上前来,先行礼再问安,满脸的笑容很是讨人喜欢。
刘琰记得他,主要是陆轶身边儿就这么几个人,名字取得又简单,好记得很。
这个东南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庞,很会说话,他常陆轶跑腿,打听消息、传话送东西,刘琰见他的次数最多。
“这桂花,是原来就有的,还是后来移栽的?”
东南笑嘻嘻的说:“这桂花同这宅子一般年纪,我们大人迁进来时就有这花了,虽然没人精心伺弄,这可这花年年都开得好着呢。”
陆轶急匆匆出了门走下台阶,看到刘琰的时候,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阳光炽烈,刘琰一手撩起帷帽的垂纱,微仰着头,眯着眼看着那株桂花树。
听到脚步声响,刘琰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直至很多年后陆轶仍然能清晰的记起这个午后的这个微笑。
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他一直深深的珍藏在心底。
“公主……”
“我来看看你。”刘琰看了一眼他臂弯处搭的斗篷:“要出去?”
“有桩差事,要去趟瑞国公府。”
刘琰听到这句话一点都不意外。
陆轶轻声解释:“瑞国公误食毒物而亡,这件事情最好是快刀斩乱麻尽快查清。”
“我知道。”
刘琰知道陆轶这两年做了多少别人不愿做,也不敢做的事。
宜兰殿被投毒,二皇子被诬陷杀死花魁,还有更早以前,朱氏中毒暴毙的事,这些事情,哪一桩都是天大的麻烦,旁人避之唯恐不及。
可陆轶总是往这样的火炕里跳。这些事做好了未必是功劳,一旦出了岔子,更是前途尽毁,其中的麻烦纠葛一旦沾染上身,还有无穷后患。
陆轶明明是个聪明人,这里面的门道他比刘琰更清楚。
为什么这么一个生性自由自在的人,会甘心留在京城,整日与这些事打交道?
刘琰以前没有多想过。
可是现在不一样。
她已经明白了。
他甘心这样奔波劳累,或多或少,是因为她的缘故。
如果他还是个人人不齿的逆子、是个落拓不羁居无定所的人,父皇一定不会同意他成为驸马。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为接近她而努力了呢?
刘琰的沉默让陆轶有所误会,他转过头打量着这一树的桂花,然后相中了一枝在他看来开得最好的。
陆轶伸长手臂将那枝桂花折了下来,托在掌心递到刘琰面前。
“这银桂名唤黎蕊,香气馥郁。公主来得巧,花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若早来两日,怕是花没有这样多。若晚来两日,可能花就都让秋雨打落了。”
刘琰从他手中取过那枝桂花。
这枝花开得确实好,陆轶很有眼光。花朵紧密,小小的一簇花香气袭人。
离得远的时候,只能闻到花的甜香。但离得近了,就容易分辨出这甜香中夹杂着淡淡的涩。
这涩意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中和了花香的甜腻,让人觉得清冽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