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瞬泪下,再也忍不住,呢喃道:“我曾经以为是真的。”
我是否太傻,把你说的每一字一句都放在了心上,把心捧到你面前任你践踏。
褚七,我信了你。
将军,待你解甲归田,我寻出世外桃源,相伴一生,可好?
在下今日突生妄想――不想一辈子只做将军的谋士。
阿辞,我们不做将军了好不好?我带你浪迹江湖,踏遍山河。
阿辞别怕,我在。
一直都在。
原来,全是假的,假的。
一声嘶吼,“阿辞。”
月光之下,红衣翩然飘落,跌入深渊万丈,恍如清风吹散的红色蒲公英,抓不住,摸不着,渐渐消弭在融于那漆黑的渊底。
褚慎微伏在悬崖旁,眼眶通红,被身后的落云、听雨死死拉住,挣扎地看着她在眼前消失,一丝气息都不剩。
他心底一空,骤觉遍体生凉,五脏六腑却如火焚,竟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终究是痴了。
佛家常说,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要是还清了,能否今生不再相见。
我,只求生死不见。
……
半个月后,北燕北海边境,一艘大船上。
听雨单膝跪地,“主上,楚皇陛下已经连下了三封密旨催您回去,三皇子和六皇子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您迟迟不归,怕会生变。”
落云急得都快冒烟了,直言道:“主上别再找了,已经半个月了,北燕帝发动了禁卫军和北海驻军都没找到,说不定早……”
听雨狠狠踩在他脚上,让他把“尸沉大海”四字吞了回去。
褚慎微站在窗边,手中紧握着朝暮簪,怎么也不肯放手,目光坚决道:“找。”
他不信她死了,不信……
谁人心中无有所求,故而从少年起为执念远渡重洋,踏遍千山万水,从此做了一个不归人,北燕帝和淳于初皆为江山不归,可到最后等不归的不过一个苏辞而已。
三十里外,北海上漂着一艘破烂的小渔船。
船头摇桨的男子三十岁出头,长相一般,晒得黑黝黝的,一口淳朴的方言,“丫头,去看看那姑娘醒了没?把药端过去给她。”
渔夫的女儿小名叫“丫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瘦骨嶙峋,模样长得还算清秀,极听爹爹的话,端着药碗就进了船舱。
她眼睛又大又明亮,看着船舱里比画还美的女子坐起了身,分外欢喜。
“姐姐,你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第二卷待续。
第25章 活着
生死之事,求生者近死,欲死者反生,千古都没个良解。
苏辞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阎王结下过梁子,一而再再而三被阎王嫌弃地从鬼门关踹回人间,没天理啊,这让那些分分钟钟挂掉的炮灰怎么活?
丫头见她一直干坐着不说话,声音甜甜道:“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渔夫听到动静,放下船桨,随后进来,见状,温柔地摸了摸丫头的脑袋,“丫头,你去看看船头的鱼汤熬好了吗?”
丫头听话走出了船舱。
渔夫端起药碗递给苏辞,“我在海上捕鱼时,偶然发现了姑娘,你命不该绝,海豚一路将你驮到我船边,我们只是普通的渔家,绝无恶意,喝药吧。”
她呆呆地盯着船窗外一望无垠的大海,声音有些嘶哑,“多谢,不想。”
渔夫是个顶唠叨的人,碎碎念道:“不想什么?喝药吗?那可不行,姑娘病得十分重……可是怕苦?要不我给你寻些蜜饯来?也不想?要不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苏辞目光无神道:“死。”
渔夫闻之,只是微微一愣,继而一笑,“姑娘,老天爷要你活着的时候,就好好珍惜这条命,你想随意抛弃的,可能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我身中剧毒,活不了多久的。”
“姑娘说的可是碧山暮之毒,在下浅通医理,虽无法根治,但可缓解一二。”
苏辞第一次抬头看这位破衫烂衣、晒得黝黑的老实渔夫,浅通医理的人能缓解得了徐可风都束手无策的毒?
渔夫放下药碗,有模有样地给她号脉,“你中毒时日不算长,暂时压制还可,却无法保你性命长久……但你这身子损耗得太厉害了,而且……姑娘可是有仇家追杀?竟断你经脉,废你一身武学。”
他边说边愤然摇头,也不知哪个混蛋干的,下手忒狠了,断成这样哪里是废武,分明是废命。
苏辞不咸不淡道:“我自己废的。”
渔夫惊讶地看着她,这是和自己有多大仇啊?
“姑……姑娘,你可知道经脉断成这样,一辈子都无法再习武,再加上你底子亏空得紧,雪上加霜会要了你的命。”
苏辞不答反问,“不知道先生尊姓大名,一位普通渔夫能有这么高明的医术真是难见。”
渔夫尴尬地咳了咳,“我姓木,名和,乡野村夫外加赤脚大夫而已,倒是船上的草药不多了,是时候回程了。”
他不愿说,苏辞自然不会多问,反正她如今已是烂命一条,生死无所谓的,也不怕有人害她。
不过,丫头那孩子心地单纯,听爹爹说不喝药会死,缠了苏辞良久,最后哇的一声哭了,那声音简直比火琉璃爆炸还响亮,逼得苏辞把药一口闷了。
丫头用小手捧着自己珍藏的几块糖,眼巴巴地递给苏辞,“姐姐别怕苦,我把糖都给你吃。”
她对上那孩子害怕她下一秒就死了的委屈目光,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心也软了下来,动手剥了块糖,塞到丫头嘴里。
“你吃吧。”
丫头嘴里囫囵喊着糖,眼睛还泪汪汪的,“姐姐,爹爹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别死好不好?丫头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和我玩的人,呜呜呜……”
苏辞此生最怕的两件事,一件是褚慎微耍混蛋,一件是孩子哭,尤其是第二件事堪比要命,以前在将军府言简不知怎么发现苏辞这个弱点,逮着个机会闷声就哭个稀里哗啦,堂堂男子汉脸说不要就不要,说撒娇就撒娇,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就算你是座冰山也把你融了。
故而言简只要一哭,他就算是想当天王老子,苏辞都会应。
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由一弯,可转瞬目光又落寞如坠寒渊,不管是褚慎微的耍混蛋,还是言简的爱哭病,怕都是算计的成分更多一点。
丫头:“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苏辞回过神,“你没有其他玩伴吗?”
丫头摇了摇头,“我每次和爹爹出海就是十天半个月,乡里的孩子都去上私塾了,他们嫌弃我,不想和我玩。”
“你娘呢?”
丫头难过地低下头,“生下我就去世了。”
苏辞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无言地安慰着。
木和拿了套干净衣服和一瓶药进舱,“姑娘,我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只能委屈你先穿我的,还有这瓶药粉,抹在脸上可以隐去真容一二,姑娘这容貌要是随我靠岸回家,乡里那些人肯定会……”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能美成祸害的人,不由觉得戏文里唱的祸国殃民未必是假的,这种人若是落到君王手中,若能博得红颜一笑,烽火戏诸侯又何妨?
苏辞接过东西,“不会让木大夫为难的。”
木和的衣服对她来说确实大了些,但比穿女人的广袖罗裙舒服,她梳了个男子的发髻,妥妥一个落难公子。
但当她把那瓶药抹在脸上时,瞬间看向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的木和,怪不得他能黑成那副鬼德行,她居然天真地以为是海上日头毒,晒得和锅底一样。
果然,一白遮百丑。
不过,她看着这张黑得面目全非的脸,倒也安心。
渔船还没靠岸,就听见岸边有女子雀跃的声音,“木和,木和,你终于回来了。”
苏辞出舱而望,一身黑衣劲装、墨发高束的“男子”站在岸边热情地招手,“男子”生得十分清丽,眉宇间自带英气,看见木和就像狼盯上了兔子,兴奋地两眼发光。
反观木和,一瞬的错愕后,目光中更多的是避之不及,犹豫一二,还是靠了岸。
木和那老实人难得严肃起来,“许姑娘,你的伤已经好了,为何还要来缠着我?”
苏辞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小村庄靠海环山,一派绿意盎然,村中多是老人孩子,家家升起炊烟,倒也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