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往后躲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上次不还说要等我解甲归田,再寻处世外桃源吗?”
褚慎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皱起的眉宇间藏着慌张和怒意,“可我等不到你解甲归田了,你觉得皇上会让你解甲归田吗?千古良将哪个得了善终,我的将军啊,你是在诛我的心吗?”
苏辞一愣,望着他眸中不加掩饰的悲和伤,竟忘了挣开,低眉无言。
“将军急报,您之前派去机关城的燕狼卫回来了。”
炎陵在车外求见,苏辞欲下车,却被褚慎微再次抓住手,生怕失去般拼命握紧。
掌心的温度传来,“阿辞,等到北燕再无战事之日,你愿意和我走吗?”
那抹红衣眉目如染了伤,毅然地抽出自己的手,朝车下走去。
她也想去看褚慎微口中的茂林修竹、碧波寒烟,去过“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日子,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幸等到那一天,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安然活到明天,但如果可以……
“愿意。”
那声音极轻,轻得褚慎微差点听不见,却又恰到好处地流进他心里,惹得那人一抹浅笑。
这盘棋下到了尾声,输赢在即,他也该落下最后的棋子了。
派去机关城的燕狼卫带伤而归,事无巨细一一禀报。
言简纵使只有十五岁,但心思机巧,回到机关城后,雷厉风行地收服了城中一半多颇具威望的机关师,机关城虽为皇家效力,但位处悠远的江湖,山高皇帝远,向来一派江湖作风。
推举城主,一来要看前一任城主的遗命,二来要看城中的机关师是否拥立,若是两者兼得,就算是北燕帝也不能更改城主之位的人选。
老城主的大公子在北燕帝暗中相助下,欲借江湖势力铲除言简,沙海帮、梯云宗等江湖帮派蜂拥而至机关城,想帮着言大公子来场“谋朝篡位”。
苏辞烧掉密信,“我要去一趟机关城。”
炎陵一惊,低声道:“将军,皇上可命燕狼卫押你回去,片刻不容缓。”
他家将军是疯了吗?燕狼卫虽一直归苏辞统领训练,但素来本着“只听皇命,六亲不认”的铁则,现在可都她后面杵着呢!
炎陵擦了擦额角的汗,偷偷道:“要不末将晚上帮你逃跑吧!”
“来不及了。”
“诸位兄弟,”苏辞站上一处高地,军阵整齐的三千燕狼卫皆看向她。
炎陵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大将军不会打算实话实说吧,哎呦,这个棒槌啊!
只见苏辞抱拳行礼,高声道:“我们知道众兄弟奉皇命押送我回皇城,本不应该为难你们,但苏某实在有一个不情之请,三日,我只要三日,回来后自行到圣上面前请罪,望诸位兄弟成全。”
她深深一鞠躬,一旁负责押送的荀老将军看着直心疼,时光在他面前缩地成寸,他亲眼见证了眼前人从沙场小卒成长为热血将军,后为一方主帅,到今日无一官半职,沦为阶下之囚,甚至黄泉路近……
三千燕狼卫并非不通情理的铁疙瘩,首领韩毅出列问道:“将军所为何事?”
“机关城大公子非担当大任之人,将来挑不起供应我北燕铁甲军备的重担,日后必出乱子,苏某纵明日赴死,今日也要为我北燕铁师的未来铺好一条路。”
韩毅也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杀场活过来的血性男儿,满腔悲愤道:“末将跟随将军五年,深知您的为人,从未疑过。既然如此,将军何罪之有?我等愿追随将军。”
人心中自有一杆秤,看得出对错,分得清是非,知道谁一生忠肝义胆,却连一个马革裹尸的机会都剩不下,唯剩无法诉说的衷肠和世人的不解。
三千铁甲之师齐齐下跪,震天高呼,“我等愿追随将军。”
那一年,子深站在队伍末尾,遥望那被迫解下金甲的红衣少年,知她脊背笔直,知她清风霁月,知她宁折傲骨,知何为“将军”二字。
……
苏辞率几名便服的燕狼卫先行赶往机关城,路上正遇上沙海帮,巧得很。
这伙人本是西南一带的悍匪,说起来陆非厌归顺苏辞之前,可是西南悍匪中祖宗级别的人物,他被苏辞打服帖后拉去充军,这才有了沙海帮帮主的雄起。
沙海帮可是群纯种的活土匪,从西南过来赶往机关城,走了一路打劫了一路,剽悍且不要脸。
苏辞等人路过时,特意显摆了一下金银珠宝,这帮人立马如狼似虎地上来把他们劫了。
一处颇大的山洞里,子深看了看自己身上绕了十多圈的麻绳,无奈道:“将军,我直接端了他们就行了,干嘛非要深入贼窝啊?”
苏辞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我考考你,你知道有多少江湖帮派赶赴机关城吗?”
子深心里算了算,“根据之前的情报,少说也歹有三十多个吧,半个江湖都进去了。”
苏辞:“若是挨个都端了,你想得罪半个江湖,还是想把我累死?”
机关城的大公子答应在登上城主之位后,许给江湖帮派大量金银和机关武器为报答,金银还好说,机关城精制的武器装备威力大、杀伤力强,向来只供给朝廷,民间少有,一群乌烟瘴气的江湖人士平时争抢地盘,最缺的就是武器,对机关城的机关武器更是垂涎已久。
子深想了想,又出馊主意道:“那我们把三千燕狼卫往机关城门口一拉,谁还敢犯?”
“呵,厉害了,你是想皇上直接斩了我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辞恨不得扔他去回炉再造,脑袋丢娘胎里了吧,白了他一眼,怪无奈的,“谁说打仗只能蛮干了,今天教你怎么不费一兵一卒打土匪。”
一旁的土匪正兴高采烈地瓜分苏辞等人的金银,突然从包袱里掉出一块令牌,有个贼眉鼠眼的土匪拾起瞅了半天,他没见过这样的物件,但怎么看这令牌从质地到做工都不像假的,赶紧拿去给沙海帮帮主看。
“老大,你看看这个……”
麻子脸带刀疤的帮主正稀罕着从苏辞等人处抢来的一颗夜明珠,就瞟了一眼那令牌,“哪来的假东西?扔……”
他猛然回过神,又仔细瞧了好几眼,一把夺过,“怎么做得和真的一样?”
苏辞上身也绑着十几圈麻绳,泰然地盘腿坐在角落里,淡淡道:“因为那就是真的。”
麻子脸帮主闻言起身,朝她大步走去,凶狠道:“哪儿来的?”
苏辞直言不讳:“皇上给的。”
她可没说瞎话,本就皇上昔年赐给她的。
一群悍匪都不识字,互相看了半天,都闹不清令牌上的字,那帮主呵斥道:“去把军师给我请来。”
苏辞开口,解了众匪的燃眉之急,“不用请了,你上面刻的三字是‘将军令’。”
麻子脸帮主一听,脸色就变了,“将军令?哪儿得来的?”
本朝将军令就两块,一块是先帝赏给了戎马一生的荀老将军,另一块是北燕帝命十多名巧匠给大将军苏辞铸的。
苏辞和褚狐狸待了这么多年,从他身上唯一学到的东西,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家将军给的,特让我来拜访大名鼎鼎的沙海帮帮主。”
麻子脸帮主是个朽木脑袋,卡壳卡得厉害,一时搞不清她的话,满脸焦急和暴躁,“你说清楚点,啥意思?”
苏辞见鱼儿上钩,饶有兴致地和他瞎掰起来,问道:“帮主可是受机关城大公子所托,特来相助夺城主之位?”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不光我,他也请了江湖上好多帮派,而且背后支持的人可是皇上,说不定以后还能弄个乌纱帽戴戴。”
看他洋洋自得的样子,怕只还以为自己捡了什么大便宜。
苏辞嘲讽一笑,缓缓道:“怕是帮主想得太美了吧,机关城大公子和小少主争位本是件家事,如今牵扯越来越广,朝廷和江湖都卷入其中,那言简少主一直被皇上囚禁于皇城,怎么就偷跑出来呢?帮主可听说言简少主从皇城回机关城一路畅通无阻,不觉得蹊跷吗?是那五万禁军都是废物,还是圣上故意为之?”
悍匪自古靠蛮力,没几个打家劫舍还靠智谋的,故而皆是些没脑子的,就算有脑子,转得能有退敌无数的大将军快吗?
纵使麻子脸帮主脑袋转不过弯来,但也听出些眉目,一把揪起她的衣领,“小子,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