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离娄始终是皇上的人,那么长公主的所作所为如何能密不透风?
苏辞之前递的关于抚州乱民的折子不是谢王两家让人压下去的,也不是长公主压下去的,是帝王压下去的。抚州巡抚为长公主所用,趁水灾用流民研制引起瘟疫的药,她想借祭天大典弑君,这一切北燕帝都知道。
与苏辞而言,身上的伤痛远没有诡计暗箭得锥心,“皇上是想将计就计,是想借瘟疫一举铲除朝中和宗室的人,若臣没猜错,现在谢王两家的大臣和后宫的几位娘娘都得了瘟疫吧。”
瘟疫爆发,蔓延洛阳,在这场天灾中不管死了谁,都是命,都怪得旁人一丝一毫,但北燕帝却可一劳永逸,前朝再无绊脚石,后宫也再无前朝安插的棋子。
苏辞缓缓道:“届时再以谋反罪处决长公主,自此以后无论朝中、皇室宗亲,还是后宫,皆在你一手掌握中……皇上,想屠掉整个洛阳的不是长公主,是您。”
为什么北燕帝发病最早,却一直平安无事?离娄是璇公主身旁的暗卫,怎么会不知她染了瘟疫?为何帝王迟迟不肯喝药,若不是由于昏迷被苏辞趁机灌了一碗药,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帝王有治疗瘟疫的方子。
北燕帝亲自倒了杯水给她,温和道:“阿辞,此事之后,你我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对付谢王两家,我也可以放沈涵出宫,别拦我好吗?”
黄雀在后,帝王之谋也。
苏辞一掌掀翻了水杯,胸腔中的怒气涌出,吼道:“那为何皇上不直接连我一起杀了?我出公主殿时,离娄就在我身后,你大可以下旨让他杀了我,咳咳……”
中毒之人最忌讳情绪激动,偏生此刻如何安生?
北燕帝:“阿辞,姬月给你的药方是假的,等到朕要杀的人都死,自会给城中百姓汤药。”
苏辞起身,一把拽住北燕帝的衣领,怒道:“姬泷,你疯了吗?等到那一日,洛阳百姓都已死绝了,你是百姓的君主,不是杀人屠城的刽子手。”
北燕帝温柔地捧着她的脸,“阿辞,你知道的,朕曾经屠过国。”
苏辞一愣,寒意从脚尖蔓延到心。
是啊,西蛮是她领兵去攻打的,但下旨屠国的却是眼前的帝王。
世人都以为是苏辞残暴,嗜血成性,一夕之间火烧了整个西蛮皇都,实则是北燕帝亲自派的监军背着她一把火焚了西蛮,城门被锁,大火七日,多少百姓被活活烧死?
她那时重伤在床,醒来后西蛮皇城的火早已扑不灭,她一怒之下杀了监军,再开城门时,又有几个百姓从中活着走出来?
北燕帝的手指擦过她干涩的嘴唇,“阿辞你若还像小时候一般听话多好?”
明明从小一起长大,文学武功都传自沈涵,偏偏最后长成截然不同的两人。
苏辞松了手,“滚,滚出去。”
北燕帝没有发火,闻言走了出去,只是下令又严迟亲自看守苏辞,小小的太医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徐可风和黎清也被赶出了行宫。
黎清坐在马车上,听着苏辞告诉徐可风的话,整个人都如同冬日掉进了冰窟窿里。
“真想一剑杀了他”,黎清拳头紧握,盛世之下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世人总以为看到了光鲜亮丽的太平盛世,却不曾想过人心之下的腐烂可以随时吞噬掉万物,却丝毫不影响那看起来巍峨秀丽的锦绣山河。
徐可风攥紧苏辞的断袖,“按将军的吩咐做吧。”
第10章 所图
虚陶将煎好的药端给褚慎微,又号在他的脉上,这才放心道:“幸好主上身体还算稳定,并无大碍。”
褚慎微一笑,“将军很会照顾人。”
虚陶似有不悦,“恕老夫多嘴,您真的希望我帮北燕治好瘟疫?据我所知,北燕帝也得了瘟疫……”
褚慎微抱着小黑猫,给它挠痒痒,“就怕没那么简单。”
话音刚落,徐可风和黎清就回来,直接拉褚慎微进了药室,七嘴八舌地说着。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褚南闻百草,一个晚上的时间,褚慎微闻了上百种药材,弄得他头晕眼花,虚陶老先生看不过去,也加入帮忙。
到最后几人拼凑出了一个药方,无论如何先试试,徐可风赶紧下手去熬药,黎清则悄悄离开了。
褚慎微握着苏辞斩断的衣袖,不由一笑,“真有她的。”
虚陶:“如此说来,苏辞被北燕帝软禁了,您真的打算帮她?”
褚慎微:“为何不帮?难道看着北燕帝轻易扳倒谢王两家吗?”
这世上的人所谋各不同,但最终会殊途同归,却不知道这一辈子费尽心思抢这个,夺那个,到底图什么?谢王两家图权倾天下,后宫嫔妃图国母之位,北燕帝图山河万里,苏辞呢?苏辞到底图什么?
两日后。
城中瘟疫更为严重,因病去世的人也与日俱增,禁卫军满城搜捕长公主,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北燕帝坐在案前,将药一饮而尽,“苏辞这两日如何?”
严迟那浆糊脑袋至今都想不懂皇上为何要囚禁将军,回禀道:“大将军这两日一直安心养伤,除了不让太医近身,伤药都是自己换的。”
北燕帝只当苏辞是小心谨慎,并未多想,“徐可风呢?”
这位医痴着实让皇上费心,生怕他哪天歪打正着,想出治疗瘟疫的方子。
严迟:“徐大夫拿着长公主给的那张假药方,每日在院中转悠。”
苏辞的染了药的断袖瞒过了所有人,徐可风更是遵从苏辞的嘱托,每隔一个时辰都拿着假药方去院里溜达一会儿,私下里再配制治疗瘟疫的汤药。
徐可风可能没想过,帝王派来十几个弓箭手在暗中观察,一旦发现他配好治疗瘟疫的药,会当场被射杀。
严迟继续道:“另外,城中的燕狼卫已经按您的吩咐扣押了,只是未找到黎清和褚先生。”
北燕帝眉头一皱,苏辞被囚禁,以黎清的性子,定会每日在行宫门口大吵大闹,怎么会不见?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苏辞不可能这般安静,她从来不是一个认命的,至于那个深藏藏不露的褚慎微……
北燕帝:“朕给你一日的时间,将二人带到我面前。”
他揉着头,眸中一抹厉色,阿辞你终究不肯老实待着。
入夜后,严迟头都要大了,不仅黎清和褚慎微没抓到,徐可风也不见了,他总感觉他这禁军头领的乌纱帽摇摇欲坠。
洛阳的夜色极美,繁星满天,一眼望去,整个人都会跌入星河里。天道才不会管人事悲苦,总自成一格,纵然今日洛阳满城尸骸,月明依旧。
风月居里,徐可风坐在顶楼雅间,毫无形象地吃着鱼肉,和禁卫军玩捉迷藏,实在是一个费脑子又要命的游戏。
黎清鼓弄着手里的机关灯笼,“褚七,这里真的安全吗?”
褚慎微一手抱着小黑猫,一手喂它小鱼干,“风月居是长公主的产业,今早刚被查过一遍,禁卫军一时半刻不会再来。”
黎清又装好一个机关灯笼,嘴边嘀咕着风月居的名字,“长公主的前驸马叫什么来着?”
褚慎微没理她,抱起没什么食欲的小黑猫,着急坏了,“祖宗,你吃点吧,你家那毫不讲理的将军说了,回来若是看你瘦了,可是不许我上她床睡觉的。”
黎清:“……”
将军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徐可风被褚慎微的话害得差点噎死,喝了口水,这才道:“萧风清,前驸马是兰陵萧氏长子,萧风清,我有幸见过一面,是真正的人间谪仙,听说还是上一任《江山美人图》的卷首呢。”
长公主名唤姬月,一个风,一个月,一个江山卷的卷首,一个美人卷的卷首,当真是绝配,可惜最后阴阳两隔,生死两茫茫。
褚慎微端着碗粥,一勺一勺喂小黑猫,这小祖宗口味十分独特,“不是说江山卷换了个卷首吗?”
徐可风点了点头,“嗯,好像是南楚七皇子淳于初,没见过,但我觉得《江山美人图》实在该把褚先生画进去,不然是一大损失。”
褚慎微欣然一笑,“多谢赞誉。”
黎清瞧见他那模样就来气,“褚七,你还不快抄药方,才抄了三张就开始尥蹶子?”
褚慎微的性子就和他养的那头驴子一样,矫情又磨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