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江晚寒在棋场上也是杀遍天下无敌手的,可北燕帝的棋艺实在是变态,片甲不留,像他这个人一样。
左相谢春秋在一旁边喝茶,边观棋,终究是三朝老臣,骨子里透着老谋深算的沉稳,一副儒雅长者的模样不留痕迹地夸赞着北燕帝。
苏辞对舱内的动静充耳不闻,抱着折兮剑,倚在船舱门框上,闭目养神,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进的寒气,尽职尽责地充当起了门神。
一只手突然伸向她的脸,被她一把抓住,“做什么?”
褚慎微也不顾手腕上的疼痛,嬉皮笑脸地将手里的糕点继续往苏辞嘴边送,“我看你晨起没怎么吃东西,栗子糕尝尝,没放糖。”
苏辞这人没福气得很,从不喜欢吃糖,尝的尽是人间苦楚,鎏金面具下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不吃。”
褚慎微可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趁她张嘴说话的功夫,将栗子糕塞进她嘴里。
苏辞:“你……”
褚慎微:“好吃吧,我亲手做的,怕吃了拉稀,先让你尝尝。”
苏辞:“……”
她就知道这混账玩意不安好心。
江晚寒突然大叫,差点笑抽过去,“主子,你也有落错子的时候,看我将你一军。”
北燕帝眼睛多尖,打从褚慎微出现就一直盯着门口,一旁伺候的刘瑾都感觉到帝王的不悦,奈何江晚寒一心扑在棋局上,也不怕触了帝王的霉头。
北燕帝:“褚先生既然来了,不妨进来下盘棋。”
褚慎微朝北燕帝躬身行礼,欣然一笑,走了进去。
原本慵懒倚在门框上的苏辞忽然直起了身子,倒不为别的,北燕帝太反常了,这次微服私访让她贴身保护还说得过去,让褚南也跟着就没道理了,她依稀能感觉到北燕帝对褚南的那股子不待见,那为何还非要他伴驾?
北燕帝看到苏辞紧张了起来,更加不悦,让江晚寒挪开地方,和褚慎微下了半日的棋,直到抵达乌水镇才歇。
褚慎微那身子骨本就不好,怕冷得很,船舱不算太暖和,冻得面无血色。
北燕帝出去一睹乌水镇风光时,几名随行的大臣一涌而出,褚慎微本应起身跟随,奈何腿麻了,站不起来。
“坐着吧,少你一个看不出来”,苏辞一把扶住他,将事先准备好的暖炉塞到他手里。
褚慎微摸着暖炉一笑,在她耳边低语,“和皇上下棋真累,太霸道了。”
说着,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几枚栗子糕安静躺在他手上,“还吃不吃?”
苏辞瞪了他一眼,没个正经的时候。
褚慎微兴许是肚子饿了,将几块栗子糕都塞到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奈何一时不慎吃噎了,苏辞急忙给他倒水顺气,活脱脱像伺候祖宗。
镇中在举办一年一度的射日节,不管男女老少都拿起弓箭上街,家家户户高挂彩球,射中里谁家的彩球就去谁家领奖赏,也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借此机会挑选如意郎君,好不热闹。
谢春秋在北燕帝面前卖弄道:“相传后羿射日射下九只金乌,这镇子便是后羿子孙的居住地,因此每年才会举办射日节。”
江晚寒听了,捧腹大笑,险些笑岔气,“我说谢左相,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胡说八道都不带脸红的,什么后羿射日,乌水镇是西北高越族人的聚居地,百年前迁居中原,他们民风彪悍,擅长射箭,一直保留着高原游牧民族的风俗,和后羿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谢春秋是当朝左相,谢家的掌舵人,往日在朝堂上即便说错话,也无人敢指正,冷不丁蹦出个江晚寒,什么话都敢说。
“你……”
江晚寒打掉他指着自己的手,“你什么你?不知道就别瞎说,欺君之罪你担当得起吗?”
谢春秋差点当场给北燕帝跪下,“皇上,老臣绝对没有欺君之意。”
北燕帝眉目一冷,“谢老先生,这是在外面,注意你的言辞,哪里来的皇上?”
谢春秋吃了瘪,江晚寒乐得合不拢嘴。
不远处,一座建在水上的阁楼前聚集了不少乌篷船,阁楼顶高挂了一枚鹌鹑蛋大小的彩球,那小东西挂得高,质地又轻,随风飘动,再加上射箭人只有乘船才能靠近阁楼,乌篷船在水中又晃得厉害,根本无人射中。
乌篷船上一名射了十几箭的男子不满道:“郝员外,你这破玩意也太小了,哪里有人能射中?”
身为乌水镇第一富商的郝员外站在阁楼上,不缓不慢道:“此次射中的礼品是老朽珍藏多年的宝贝,若是那么轻易送人,老朽还不如直接扔河里呢!”
聚集的十几条乌篷船瞬间躁动了,有人问道:“郝员外,什么宝贝啊?”
郝员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令人呈上一个长木盒,下人轻手轻脚地打开那精雕细刻的木盒,一把比白玉还无瑕的剑躺在里面,剑身篆刻着如浮云流水的纹路,剑柄以宝石镶嵌,那剑一眼望去只剩下一个“美”字,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
江晚寒私下收藏了不少当世名剑,见了此剑更是两眼放光,“美人剑,主子,这可是吴道子一生锻造的最后一把剑,是为了悼念亡妻虞美人,古语有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剑如美人,美人如剑,举世无双啊!”
说话这会儿功夫,已经有好几位武林高手上前一试,不过都射空了。
北燕帝并不关心剑,方才无意间瞥见船中苏辞给吃噎的褚慎微拍背顺气,也不知哪来的怒火,半分也消不下去。
“苏辞。”
“臣在。”
船中的红衣少年飞身而出,接过严迟准备好的箭弓和箭袋,足尖轻点,身轻如燕,踏过一个个乌篷船顶,立在较近的一艘船顶上。
红衣拂风,少年弯弓一射,不知让世间多少儿郎妒忌。
那还没有箭宽的小彩球被一箭射爆,在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齐齐看向乌篷船顶上的少年,有些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单单往那里一站就足以惊艳世人。
就连一直和苏辞不对盘的谢春秋眸中都一抹赞叹,世间哪个男儿不希望自己有一箭定河山的魄力?尤其是暮秋之年的老人,草草地数过一生,壮心不已,怎会不想重回当年再金戈铁马一回?
郝员外怕是也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射中那鹌鹑蛋大小的彩球,含着泪将美人剑送到了船上,依依不舍地目送一众人。
接下来几日还算安生,商船顺着河道南下,北燕帝每到一处都会下船查探当地的民生,一群大臣跟在后面溜须拍马,北燕帝听着烦,干脆让左相一干人都待在船上,出门只带江晚寒和褚慎微两人,严迟和苏辞在暗处保护。
褚慎微这人虽不招人待见,但确实有真才实学,只要不对着苏辞,那就是一个举止儒雅、通古博今的谦谦公子,几日相处下来,江晚寒对他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北燕帝对他也多了几分赞赏。
除了苏辞,“你离我远点。”
褚慎微得空便在街边买个小吃,往苏辞嘴里塞,“尝尝,冰糖葫芦可好吃了。”
严迟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心道:褚先生真够胆子,这要是换了别人,早被将军踢飞了吧。
北燕帝和江晚寒本来在和一位买菜的长者闲聊,被身后的动静吸引。
江晚寒见苏辞被欺负得直躲的模样,心里别提多爽了,幸灾乐祸道:“褚先生和将军的感情真好。”
北燕帝目光一暗,以苏辞的武功,只要她不愿意,褚南根本靠近不了她三步以内,江晚寒突然感到帝王一股莫名的寒意,冻得他一哆嗦,都傻眼了。
傍晚时分,几人在一家茶舍歇脚,店中有不少走遍南北的商人在闲聊,北燕帝与众人侃侃而谈,全无往日那份高高在上的清冷,显得平易近人多了,商人们见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也打开了话匣子,对朝廷重农抑商的政策大加批判。
苏辞见北燕帝虚心受教的模样,心里替百姓高兴,至少他真的是个好皇帝。
褚慎微捧着盏河灯挡住她的视线,笑道:“将军,要不要放盏河灯许愿?”
苏辞:“滚。”
他就没有个闲着的时候吗?
夜幕降临,夕阳最后的余晖散落在河道上,波光粼粼,宛如晕开的水墨画,几十盏河灯飘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地前行,灯芯的火光时明时暗,像场太平盛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