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尚书府,奈何还没进府门,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
“大人啊,您快从树上下来吧!兵部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您拿主意,你就去看看吧!”
江晚寒骑在树上,毫无仪态地一阵乱吼,“苏辞呢?把那王八蛋给我找来,她怎么能这么害我呢,我不做这个官……”
赶早不如赶巧,骂人就怕在场。
苏辞缓步走来,周身寒意,“你有胆子,再给我说一遍。”
满府的下人来人,跪了一地,红衣金面具除了那尊杀神,还有谁?
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新任兵部尚书瞬间就蔫了,抱紧树干,顿时恶向胆边生,继续吼道:“苏辞别以为你武功高,我就怕你。我当年也打过猛虎,凶起来六亲不认,我不当这破官,谁爱当谁当。”
朝中一品大员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他这当上的一心想辞官,而荀老将军抓住的重点可不是这个,树上那“瘦鸡仔”居然敢和将军叫板,就他还打过猛虎?也不怕闪了腰。
苏辞有几分生气,冷声陈述道:“江晚寒,字有怀,金陵人士。十六岁考中进士,为金陵才子之首,十八岁路见不平,提刀屠过山中恶虎,二十岁投笔从戎,一举歼灭过岭南盗匪,二十二岁因得罪了谢左相一党,被打断七根肋骨,一把火烧了你江家的老宅,双亲惊吓过度而亡,你自责之下卧病不起,所以自此以后,你就要做个窝囊废了是吗?”
少年时谁不是一腔热血?最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再热的血也在双亲病故时冷了,聊聊余生还有什么盼头,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已。
江晚寒破罐破摔道:“是,我就做窝囊废怎么了?我赖在我的安平县,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能养家糊口,我就心满意足了……苏大将军,算我求你,我现在有妻子儿女,拼不起了。”
再无畏的少年也有怕的时候,也有被现实的冰冷冻得一蹶不振的时候。
苏辞明显是生气了,“子深,把他给我从树上揪下来。”
荀子深这孩子自从上次的教训后,尽职尽责地做起了苏辞的暗卫,手脚麻利地飞身上树,将人给拎了下来,扔在地上。
江晚寒:“苏辞,你有完没完?你好歹叫过我一声大哥,你就是这么对兄长的?”
江夫人牵着一双儿女从后院赶来,两个孩子吓得站在一旁,一声也不敢吭,好在江夫人是深明事理的人,劝道:“有怀,你好好和将军说话。”
苏辞朝江夫人行礼,“嫂夫人好。”
江晚寒:“我没什么和她好说的,她自己愿意搅皇城这乱摊子,我管不着。”
苏辞示意江夫人领着两个孩子去一边玩,又遣散了一众下人,才缓缓道:“兄长有多少本事,我是知道的,荀家两位兄长是如何死的,你也是知道的。当年边关我们兄弟四人喝过酒,盟过誓,至少那时的为国之心没有半分虚假。你今日可以抛下兵部尚书这职位跑了,皇上那边我去说,责任我来担,他日这兵部尚书之位落入谢王两位丞相之手,我等在沙场之上步了荀家二位兄长的后尘,还请有怀兄清明时分多添一柱香。”
江晚寒身上本就有旧伤,如今气得胸口疼,直咳嗽,“苏……苏辞,你别来这套……”
苏辞是个不爱说废话、不爱开玩笑的人,讲到这里,她也是三分火气。
“江有怀,摸摸你的良心,若它还有,便像个男儿一样地活着,若它没了,就当今日苏辞白走了一趟,你滚回你的安平县,当你的富贵闲人。”
荀老将军跟着苏辞出尚书府时,还有点担忧,这江晚寒实在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子深心直口快道:“将军,江大人不会真辞官吧?”
苏辞:“不会,他就那欠收拾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骂一顿就好了,他心里有谱,不会辞官的。”
何着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就是欠骂呗!
苏辞了解江晚寒,他心思细腻,就刚才她那几番话,够他掰开揉碎慢慢想的了,回头再做几个苏辞身首异处的噩梦,哪里还会走?
……
将军府。
苏辞这府邸近日格外热闹,她一进门,一个樱花粉罗裙的小姑娘蹦蹦�Q�Q就朝她跑了过来。
“大将军,大将军,你回来了……”
云鬓花颜金步摇,小姑娘生得极美,眸子亮亮的,清澈得像一弯溪水,让苏辞想起一个人的小时候。
她当即躬身行礼,“拜见璇公主。”
小丫头乃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是和前驸马萧风清的孩子,年芳十四,正是活泼开朗、爱慕英雄的年纪。
璇公主:“大将军不必多礼,我早就想来看将军了,可是娘亲说将军受了伤,不许我随便来打扰。”
这世上的事大多是错综复杂的,前驸马萧风清效忠先太子,与北燕帝为敌,苏辞当年奉旨将其斩杀,却又机缘巧合在乱军中救了十岁的小公主。
苏辞扫过璇公主身边的侍卫,目光停留在那人的斩心剑上,眼中一抹不易察觉的寒意。
璇公主察觉到苏辞的目光,特意为她介绍道:“他是离娄,是娘亲送给我的侍卫,他可厉害了,是璇儿除了大将军以外,最佩服的人。”
一袭黑衣的离娄微微弯身行礼,他五官极为俊朗,蒙上了一层冷色,但人过于死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更加从未看过苏辞一眼,毕竟两人曾经熟到你生我死的地步。
苏辞收回目光,“璇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璇公主脸颊微红,有些害羞道:“没什么事,就想来问问将军,几日后皇帝舅舅南下祭天,你会不会去?”
苏辞有礼道:“这事怕是由皇上决定,臣说了不算。”
璇公主:“那我去求皇帝舅舅让你去,还有璇儿自己做了好多糕点,希望大将军不要嫌弃……”
苏辞最头疼的事情大概就是应付璇公主了,说不得轰不得,而璇公主对她简直是一头热,殷勤得有些过头。
这时候褚慎微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不知从哪儿没皮没脸地蹦了出来,抢过璇公主硬塞在苏辞嘴边的糕点,吃了下去,“太甜了,将军不喜欢吃甜的,少放糖。”
璇公主皱起小眉头,“你是何人?”
褚慎微当即下跪行礼,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在下褚南,乃是将军的谋士,方才无意冒犯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璇公主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像长公主小时候十分温婉善良,“无妨,不管冒犯,我还要谢谢你告诉我将军的口味呢……大将军,这糕点璇儿做得不好,改日再做给你吃。”
说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褚慎微也不知道她脸红什么,现在女孩儿的心思真难猜,苏辞那张戴着面具的脸有他好看吗?
离娄站在原地,没跟上璇公主,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拿起来准备往外走。
苏辞和他擦肩而过,警告道:“我不管你做什么,但璇儿只是个孩子。”
璇公主的侍卫?离娄是昔年北燕帝身边的第一暗卫,在冷宫里苏辞和他有过一场决斗,若不是打败了他,北燕帝当年也不会同意她上战场。
褚慎微走到苏辞身侧,与她并肩而立,“要南下祭天了?”
苏辞点了点头,“出发的日子就定在这几天。”
褚慎微:“我看璇公主挺喜欢你的,长公主也是心大,放任自己的女儿天天往杀父仇人家跑。”
北燕帝在长公主身边放眼线,长公主在苏辞身边放眼线,这姐弟两的套路都如出一辙。
苏辞低眉,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往事,“那孩子眼睛很干净,像她母亲,又不像她母亲。”
起风了,都初春了,这皇城怎么还这般冷?
第7章 南下
皇城九门号角一齐吹响,帝王出行的銮驾在武神街上行进,禁卫军开道,百官随行,队伍足有几里长,声势浩大。
与此同时,皇城外一处河道上,一艘不大不小的商船正缓慢行驶,后面跟着几艘护卫的船,禁卫军统领严迟一身便衣严谨巡察了船上各处。
严迟:“启禀主子,傍晚时分大约能抵达乌水镇。”
船舱中,一袭玄衣的北燕帝端坐在棋盘前,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但帝王内敛的霸气和威仪依旧压得人死死的。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个十分没有规矩的人,正蹬鼻子上脸地和皇上下棋,不知死活道:“主子,你不能这么下……给我留条活路……完了,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