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个无助的孩童,颤抖地抱着他,“我答应你了,我和你走好不好?这次你说,你想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
扶苏澈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别哭,我舍不得,终究最舍不得你……我若能早遇见你就好了,定不会让你遇见皇上、遇见淳于初,早早把你从宫里偷出来,好生养在身旁,捧在手心里护着,不教你兵法谋略,不教你天下大义,只让你糊涂一生、痴傻一世,断不许旁人伤你一分……”
他想着自己是自私的,一直都不愿意把苏辞交给淳于初,纵然再爱又如何――你的余生交给别人,我如何放心?
偏舍不得她为难,竟连抢人的胆子都没了。
那人一辈子冷,最后却笑着,想抬手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寻思着这人一生没掉个过几回眼泪,为自己哭成这般,已心满意足,“如此也好,我到来世等你,定然先找到你……”
可终究手抬到一半,失了所有力气,缓缓垂下头。
此生缘尽……
苏辞亲眼看着他那双清透瞳眸渐渐黯然失色,所有温和纵然消逝,于这天地间再寻到丝毫。
她似乎又回到了沈涵死的那年,无力地瞧着眼前天崩地裂,任由老天爷耗尽她最后一点心头血,都赎不回那人。
敌军再次涌上来的时候,忽然城门大开,连夜赶来苏家军一举端掉了守城军,取而代之,见到城下惨状后,将士们红了眼,立即蜂拥而出与敌军厮杀。
几名上将悲愤地跪在苏辞身侧,满脸担忧,七嘴八舌地说着。
苏辞一直紧紧抱着扶苏澈的尸体,一瞬恍惚,只感觉有人在耳畔说话,却半点声音没听到,干巴巴地张口道:“撤军。”
炎陵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大将军凉薄刺骨的眸子看向他,不容否置道:“撤军。”
此时不是决战的佳机,绝不可意气用事。
“是。”
那袭红衣金甲缓缓站起,肩上落着一尘不染的雪花,望向护城河对岸的楚梁大军,声音不大不小,却能清晰入耳,比南境的雪还要寒,如地狱亡音。
“三个月内,我要你楚梁六十万大军有来无回。”
北燕史书有记:燕昭十一年,楚梁攻燕,重兵压境,边关告急,朝堂大乱,大将军重回南境,统领四境之兵……
史官记载到此,停笔良久,思量之下补上六字:杀神怒,山河亡。
第78章 朝堂
苏家军占领了燕关后,良商那小人腿脚麻利地跑回了皇城,生怕保不住小命。
起初,十二上将见苏辞悲痛欲绝的样子,以为她会像沈涵去世时那般消沉,没想到她当日刚安顿好扶苏澈的尸身,就召集一干将领研究退敌良策,而这一日一夜商量出的结果让众人胆战心惊。
他们似乎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人。
红衣金甲的眸很冷,比昔年更冷,是望一眼便会彻骨的冷,“可有人有异议?”
营帐中除了有十二上将,还有其他驻城将领,不少是北燕帝的眼线,从皇城派来的权贵公子之流,也不知来战场祸害个什么劲。
有人仗着皇亲的身份站出来,“苏辞,你未免太大胆了,皇上绝不会同意……”
炎陵和赵云生像昔年般分立在大将军身后,宛如两尊大佛。
苏辞轻蔑地弯了弯嘴角,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本就生得极美,说祸国妖孽都不为过,如今弯眉一笑自带三分鬼魅之气,瞧了眼身后的赵云生,声音凉薄,道:“杀。”
时至今日赵云生效忠的唯有大将军一人,手起刀落,血溅红了桌上的地图,血腥味顿时弥漫在营帐中,那可是礼部尚书的亲侄子!
大帐之内一时鸦雀无声,剩余的几名将领遍体生寒,额角直冒冷汗,他们保证今日若有半分异议,定走不出这营帐。
“末……末将没异议,愿听大将军差遣。”
“末将也是,愿为大将军鞍前马后。”
言简和陆非厌在苏辞入城后,费尽周折才进入燕关后,一进营帐便见到这一幕,不由皱眉,他们当初兵分三路行事,谁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言简心疼地看着她,面前这人眼中是一片死寂,如地狱腹地。
大将军挥了挥手,命一干将领退下,神色冷淡地对言简道:“你来的正好,替我去查一件事,燕关被围前皇上派了一批机关师到半月山,由黎清率领,之后不知因为什么皇上命人将黎清抓回皇城关押。”
这件事听起来不大不小,可仔细便能察觉不对劲,楚梁攻燕这么大的事情,皇上竟没把黎清派回南境,而且火琉璃的供应出现了问题,这次如此紧急的战事燕关竟拿不出几颗火琉璃来。
苏辞递给他一份密报,“那批机关师是在子深出征大梁前被派往半月山的,至今未归,你去探探究竟,把人都带回来。”
言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又吞回了肚子里,接过密报便走了,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不遗余力地帮她。
陆非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你为何要支开他?”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宜牵连机关城。”
陆非厌抿嘴未言,只是看着她。
“不问我要做什么吗?”
“不管你做什么,苏家军上下誓死追随。”
即便她眉目再凉薄,可陆非厌依旧看得出,那仍是当年许下清风白日的红衣少年,他信她。
苏辞脸色苍白,强弩之末的身体撑得辛苦,嘴角却化开一抹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
半个月来,北燕皇城简直炸开了锅,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一匹匹奔进皇宫,马上将士手中的烽火令如血殷红,像一道道催命符,让这钟鸣鼎食的锦绣之地弥漫着一层硝烟味。
“报皇上,燕关失守……”
“报皇上,银雀城失守……”
“报,同安、韶涵等八城失守,楚梁大军长驱直入,直逼我北燕腹地……”
朝堂上的百官脸上皆蒙了一层死灰,有些年纪大一个踉跄,险些瘫坐在宣政殿上,直逼腹地意味着什么,照这个架势不出两个月北燕必亡!
旧派老臣之首的范远道怒指烽火兵道:“苏辞呢,她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会败得这么惨?”
亡国的恐惧笼罩在百官头顶,有些文官吓得脸白手抖,骂骂咧咧道:“苏辞是干什么吃的?不退敌守国,是死了吗?”
“呸,还北燕杀神呢,竟是个废物……”
龙椅上的北燕帝闻之面色不善,却始终没说什么,他派去边关的眼线全被苏辞除掉了,干脆利落,这是往日绝不会有的,这些年来他习惯在苏辞身边安插眼线,难怕那人知道,也不会拔除。
满殿栋梁之才骂得酣畅淋漓,唯有以江晚寒为首的新派寒门官员说一两句公道话。
刘瑾还是老样子,捧着拂尘站在犄角旮旯,笑眯眯地旁观这威严赫赫的朝堂,心道:多少年了?这朝堂上的栋梁之才换了一茬又一茬,除了那臭烘烘的皮囊不同,内子里究竟有什么不同?
“报,大……大将军率十万苏家军还朝,已抵达城门口,并亲自为扶苏大人抬灵柩,正奔皇宫而来。”
帝王震怒,朝臣大惊,未得圣旨率重兵回京,苏辞这是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皇城主街上十万苏家军缟素,肃穆前行,声势浩荡,以苏辞为首的十二上将亲自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椁,白色冥纸漫飞铺路,那素来纸醉金迷、富贵奢靡的皇城一时间凄凉到泛着一股恶寒。
百姓们分立两旁,无一敢言。
镇守皇宫的禁卫军见状,不住遍体生寒,却无人敢拦,直让苏辞将棺椁抬到宣政殿门口。
扶苏皇后得到消息后,也不管什么后宫之人不得涉足朝堂的规矩,老早候在宣政殿外,遥遥望见棺椁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痕已深,“哥哥……”
从此之后,扶苏氏母仪天下、赢万千宠爱,但扶苏家只剩她一人。
大将军一身红衣金甲如故,周身杀伐之气似归来的地狱修罗,只是未戴面具,时至今日已经不需要了。
群臣还是第一次瞥见北燕杀神的真容,皆愣住了,谁能想到那鬼面具之下是一张冠绝天下的脸,美,绝美,倾国倾城,竟辨不出雌雄。
只是美人抬眸一刹,目中若藏了十万烈狱,煞得人如坠寒潭,又如踏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