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刘瑾噗嗤一笑,“你这孩子,放在心里那么多东西,从也不见你吐出过来什么,你看得够明白,可总委屈自己也不是个事。”
“习惯了。”
“老奴说这么多,也只是想劝将军一句,日后多替自个想想,对错、是非、输赢都不重要,让你难过的人和事皆可抛下,将军欣喜与否才最重要。”
你盖世疏狂也好,尖酸刻薄也罢,百年之后,不过一堆白骨,临死前打算剩下点什么要心里有数。
待苏辞不紧不慢绕到后殿,一袭墨衣龙纹的帝王正负手而立在廊下,眉头微锁,永远一副心事沉重的模样。
走廊旁种了棵大将军叫不上名字的树,树冠上开着火红似蝶的花,风一过,花香扑鼻,带落片片花瓣,飘洒在走廊里。
“臣拜见皇上。”
有的时候人会恍惚,玄服帝王和红衣将军,一站一跪,几步距离,一眼望去他们相识最久,却离得越来越远。
“起身吧。”
苏辞遵旨起身,恭敬地候在一旁,从未抬过一次眼。
帝王失落地瞧着,久久沉默后,“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在宫里相遇吗?”
“不敢忘。”
“可朕已经记不清了,记不清阿辞没有像小时候一样陪朕说话了,永远疏离、谦卑、陌生。”
大将军正儿八经地敷衍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肩扛社稷,劳苦功高,臣民理应恭谨瞻仰。”
“可阿辞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恨朕吗?”
“臣早就说过,对皇上,心中从未有过怨恨。”
“苏辞”,帝王一怒,又生生吞下满腔火气,叹道:“朕想听实话……今日没有君臣,只有你我。”
大将军一愣,转身目光凉薄到了极点,浮动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杀意,“恨,师傅死的时候,臣恨……”
有一刹那,帝王的心像如同被凌迟过般,身影微晃,“那为何还有救朕?”
“师傅,从小教导我们,做任何事情都会付出代价,故而人要三思而后行。圣人以学识换流芳百世,臣子以政绩换君王赏识,而皇上是天子,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用臣昔年认识的小太子换了铁石心肠,换了心狠手辣,换了……天下。”
北燕帝一笑,辨不出悲喜,只是眸子幽暗如深海,悲如秋月,“你会原谅朕吗?”
“皇上能把臣当年天真和煦的小太子还给我吗?”
“……”
“原不原谅并非您所求的,您所求的无非心安,这东西臣给不了。”
“阿辞。”
帝王上前一步,却惹得将军紧接着退了一步,万里之遥仍在,心绪起伏难平。
大将军躬身抱拳道:“皇上,战事紧急,请允臣先行告退。”
北燕帝未言,两人就这么干站着,站到落花满肩头,岁月无声却不会缄默,永远在描摹人事,在诉说万物――一去不归。
只听那人低声中掺着眷恋,最后一次执着问道:“朕的阿辞还在吗?”
“陛下,这里只有将军。”
后来的后来,大将军用那个小阿辞换了小太子想要的江山……
第72章 黄雀
北燕帝在走廊下站了很久,久到不知道苏辞何时离开的。
刘瑾迈着小步子上前,好意提醒道:“皇上,天凉了,还是进殿吧。”
帝王抬眸望着骄阳枝头,伸手去接片片落红,却无一落入掌心,宛如命运巧合般翩然错过,徒惹一笑。
“朕握不到手心里的,淳于初亦然,他和朕一样,参不透别离,放不下江山,求不得……”
苏辞。
玄衣毫无征兆地一口鲜血吐出。
“皇上”,刘瑾大惊,急忙搀扶住帝王,“来人,传太医。”
与此同时,城墙之上大将军一面瞧着梁军丧心病狂的攻势,一面恨不得一耳光抽死姓陆的。
“不是让你看着他吗?人呢?”
陆非厌也是哑巴吃黄连,“谁能想到他换个衣裳的功夫,还能遁地跑了,一国之君说话和放屁一样。”
“不是让你寸步不离吗?”
“他又不是绝代佳人,我一大老爷们老粘着他干嘛?”
大将军气得抬脚一踢,差点让他断子绝孙。
陆非厌护着命根子,一脸委屈样儿,“你来真的,他跑了就跑了,咱照样能退敌。”
“你何曾见我把司徒不疑那弱智放在眼里?”
“那你怕什么?”
“怕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梁军的进攻一直持续到傍晚,西天一线,狂沙四起,黄土与晚霞相连,南境的落日自古荒凉,青黄相间的杂草随风摆动,加上染了血色的残破城墙,景致能萧瑟到人心坎里,哀伤一片。
就在苏家军力竭、难以支撑时,梁军后方突然被一支军队偷袭,里外夹击之下司徒不疑不得鸣金收兵,撤出战场。
炎陵一身残破的盔甲,腿上一条较深的伤口不住地溢血,眉目间大喜,“援军到了。”
纵苏辞不用亲自上阵杀敌,可北燕杀神就是杆旗帜,必须立在城墙上,旷日持久的战事让她神色疲倦,脸上一片凝重,“不是。”
陆非厌一直举剑护在她身侧,额角青筋一跳,“南楚王师,楚焰军。”
一名遍体鳞伤的小将攥着一只信鸽上了城墙,“前线急报,南楚偷袭燕关,已连夺七城,如今、如今……”
大将军望着城下被楚焰军冲散队形的梁军,不由冷笑。
司徒不疑以二十万大军费劲巴力攻下燕关,又分出一半兵力远绕梅岭围了兰城,致使燕关防守薄弱,让南楚有了可乘之机。
终究是淳于初狡诈诡谲,司徒不疑都啃不下的七城,竟在数日间被他一口吞了,如今趁两军交战数日、元气大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南楚既大败梁军,又接替司徒不疑的位置围了兰城,北燕帝这命数着实不咋样。
苏辞这般想着,便见一名瘦弱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上城墙。
“大……大将军不好,皇上病倒了。”
这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格外糟心。
待苏辞急匆匆入了行宫,方知北燕帝哪里是病倒了,分明是中毒。
金殿中,龙椅上的帝王脸白如纸,硬撑着龙体,听殿下南楚派来和谈的使臣大放厥词,险些气得毒发攻心。
北燕帝拍案,“两国的清平盟约尚在,贵国君主出尔反尔,不怕世人耻笑吗?”
南楚使臣趾高气扬道:“我朝陛下说了,他发兵北燕只为接回妻儿,名正言顺。”
帝王气得太阳穴暴跳,咬牙道:“荒谬。”
使臣牙尖嘴利,笑得不怀好意,“圣上心知肚明,我朝陛下托我问您一句,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从他身边夺走其发妻和骨肉……今日陛下如法炮制,以北燕七城、圣上的身家性命换一个人。”
“放屁。”
这话是大将军说的,她阔步迈入金殿,规规矩矩地朝帝王行了礼,一脚踹了使臣个狗吃屎,拔剑对准他的咽喉,“皇上顾念两国邦交礼仪,我可不在乎。”
使臣感觉脖间一亮,竟是一丝鲜血溢出,对上鬼面具下那双久经沙场的杀气寒眸,哆嗦道:“将……将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大将军顽劣地挑了挑眉,“我有说要杀你吗?”
她凑上前,仔细瞧了瞧那人,半天就憋出了一句蛋话,“长得倒是挺白净的,来人,把他扒光了,给我扔男伶院蹂/躏一圈,再挂到城门上去。”
跟在后面的陆非厌:“……”
大将军以前有这么不是东西吗,呸,她一直就不是个东西。
俊美使臣闻言,气了个大红脸,愤然道:“士可杀不可辱。”
“�眩�你这人真难伺候,又让我杀你了?”
“将……将军,陛下是真心接您回国……”
“呵,有多真心?”
大将军手下一使劲,那嘴欠的使臣脖子一疼,伤口又深了几分,血止不住地往外流,当然这是他自个想象的画面,顿时鬼哭狼嚎道:“陛下已提前在贵国援军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兰城的粮草已尽,将士伤亡惨重,你们撑不了多久的……”
苏辞眸子一抹微寒,冻人筋骨,嗤鼻笑道:“这么听来,他确实够真心的。”
那红衣金甲本就自带修罗煞气,目光中似暗藏地狱烈火,一眼便烧得人五脏俱焚。
使臣吓得魂飞魄散,直挪着屁股往后躲,“您别杀我,别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