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澈下车后,看着面前破烂的寺庙,“这就是将军说的地方?”
“正是。”
苏辞带头往里走,推开那随时都会掉落的寺门,径直走了进去,似乎对这里格外熟悉。
庙中一个脏和尚正在露天做饭,褚慎微透过炊烟看过去,这不就是那日武神街上给跳楼女子当肉垫的和尚吗?
脏和尚见到来人,双手合十,行礼道:“贫僧纯一见过诸位施主。”
苏辞接过和尚手里的炒菜勺,“你带这位扶苏大人去见后院的客人,饭我来做。”
纯一和尚点头,两人颇有几分默契,遂而领着扶苏澈去了后院。
不得不说这宗正寺极大,院中没有一棵杂草,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但寺院穷得叮当响,破砖漏瓦,连个好一点的板凳都没有。
等纯一和尚领扶苏澈从后院回来时,苏辞已经做好了饭,寺庙里的孤儿一个个排好队过来盛饭,大约有十六七个,从四岁到十二岁都有。
褚慎微留在苏辞旁边给她打下手,实为添乱,“将军把半年的俸禄都捐寺里了吧,你就不能勤俭持家一点吗?真是败家,好歹留一点。”
苏辞:“我要钱没用。”
扶苏澈看着那袭红衣的少年动作熟练地拿着铁勺,似乎没想过那双持剑的手还会干这种粗活,“将军时常来吗?”
纯一和尚:“贫僧是在武神街上结识的将军,自那以后将军日日都来,送些粮食蔬菜。若是得空,便会哄着这些孩子玩会儿再走。”
苏辞喂完一个四岁的孩子吃饭,便起身朝扶苏澈走去,“见过凤儿母女了?”
武神街一事后,苏辞便将凤儿母女藏在了破庙,不然早在事发当晚就被右相的人给杀了,为此纯一那黑心和尚坑了她半年的俸禄。
扶苏澈点头,“但证据过于淡薄,若是能查到城中黑店具体有哪些,再一举查抄,把握大些。”
“贫僧知道”,纯一笑意昂然说到。
扶苏澈:“你知道?”
“贫僧每日在城中各大街巷乞讨,对城中之事了然于心。”
扶苏澈拱手道:“烦请大师告知。”
纯一和尚等着就是这句话,笑眯眯地伸出手,“一千两银子。”
扶苏澈一愣,而苏辞完全熟悉他这个套路,她上次就这么栽沟里的,在世人的眼里,和尚大多是清心寡欲、淡然无求的,而纯一可谓和尚界的一股泥石流。
他滔滔不绝道:“若是施主嫌多,也可以不给。不过施主从进院门到现在,观赏了舍寺不少的良辰美景,看在您是将军的朋友份上,贫僧给您打个折扣,一百两如何?”
扶苏澈:“……”
纯一和尚:“想必扶苏家的少主不会缺银子,更不会做出不给钱便跑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吧。”
于是乎,扶苏澈出宗正寺的时候,荷包里足足少了一千一百两银票,任谁白白被坑了这么多银子,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何况是扶苏澈那种脸本来就很臭的人。
苏辞难得谦逊有礼,“我本以为扶苏大人不会管这种闲事,不过还是要有劳扶苏大人了。”
扶苏澈:“此事涉及朝中党派之争,我本不愿多管,但舍妹前日告知我,将军曾在宫中帮过舍妹一次,就当还了人情。”
苏辞:“在下帮得了茗妃娘娘一次,却帮不了一世,扶苏大人也是。茗妃娘娘在宫中过得艰苦,即便我不说,你也知道,与亲生骨肉分离的滋味不好受……”
扶苏澈眉头一皱,“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苏辞:“我想茗妃娘娘知道如何做才能在后宫中不被欺凌,并且骨肉团聚,扶苏大人若想帮娘娘,势必要做好卷入党争的准备,毕竟决定一切的人是皇上。”
扶苏澈挥袖而去,似乎极为不悦。
茗妃只有问鼎谢皇后之位,才能在后宫子凭母贵,这就意味着她在前朝必须有强大的支持,那她哥哥的官职就绝不能仅仅是一个监察御史,而扶苏澈素来对朝堂暗争反感,那么冷的一个人让他与百官打交道着实困难。
褚慎微从寺门后面悠哉地走出来,分外欠揍道:“啧啧,那可是北燕首富,将军这么快就把人家得罪了。”
苏辞:“他会想清楚的。”
褚慎微:“扶苏家虽出身江湖,但四年前皇上登基时,可是出了不少财力人力,光是皇上私下里养的军队就是扶苏家一手出的银子,又派出不少武林高手相助,难道只是因为茗妃娘娘一人?”
苏辞:“扶苏家主爱惜女儿,扶苏澈疼爱妹妹,这很正常,可惜扶苏家再有钱,亦是在士农工商之末,没有权势,扶苏澈入朝为官,也只是为了妹妹能在后宫好过点。”
褚慎微突然靠近她,一脸的八卦样儿道:“话说四年前皇上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废太子,是怎么勾搭上扶苏家的小姐的?”
苏辞眸子一暗,“我不知道。”
褚慎微的眼睛何其毒,一眼便看出苏辞的异样,只是未道破。
当年先帝驾崩,诸皇子夺位,十六岁的苏辞刚当上了边关的大将军,带着三千精兵赶回皇城,这三千精兵亦是燕狼卫的前身,她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替北燕帝开路,一路杀尽皇宫。
那一战中,关内侯本是站在北燕帝一方的,但他担心苏辞的功劳大过他,以假玉玺设计苏辞,那装着假玉玺的机关盒淬了毒,只要有人伸进手去,刀齿便会卡住那人的手,毒也会随之入骨。
一帮子机关大师拆了两日,才拆开机关盒,徐可风虽然保住了苏辞的一条命,却没有保住她的左手。刀齿上的毒腐蚀了骨肉,即便皮肉可以再生,可是浸了毒的骨头无法再生,而且极为脆弱,动辄便会折断。
在苏辞面临着断手之痛的那几日,北燕帝新皇登基,连下几道圣旨,其中一道便是迎娶扶苏茗。
那时若不是沈涵给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左手废了,右手就不能用了吗?她怕是真的会废了。
傍晚。
苏辞忙完了一大堆破事,急匆匆进宫,北燕帝今日准她入宫探望沈涵,她自然要抓紧。
“师傅,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只有在沈涵面前才会像个孩子一般笑,偶尔有些幼稚。
沈涵本来在园里给大白菜浇水,看到那跑得满脸汗的少年,不由一阵心疼,“混账东西,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不赶快进来。”
苏辞推进一个特制的轮椅,“这是黎清新做的,整个轮椅都是由机关齿轮控制。你坐上去,只要按动这几个按钮,便能前进和改变方向。对了,我还给温姨买了些胭脂水粉……”
沈涵将毛巾扔到她脸上,“别废话了,赶紧擦擦汗,进屋吃饭。”
温姨赶紧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阿辞,你来了,皇上这次特意提前告诉我们,你何时会来,你师傅下午就把菜做好了,一直温在锅里呢!”
北燕帝似乎永远这样,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苏辞何时能进倚梅园由他决定,能待多久也由他决定,是赏是罚都在他一念之间。
熬了四年,苏辞终于和师傅吃了顿饭,饭桌上说的尽是这些年的军中趣事,未提及半分苦楚,大抵是长大的孩子都是这般。
沈涵无意间提了几次家乡金陵的风光,他虽然嘴上不少,但苏辞知道他想离开皇宫,被囚在皇宫四年,谁不想回家乡看看?
她低眉无言,沈涵心疼她,她又何尝不心疼自个的师傅?
待到半个时辰后,苏辞出了倚梅园,刘瑾已等在门外。
“苏将军,皇上要见你。”
……
御书房。
书案前,半明的灯火照在帝王的侧脸上,无有温和,只有冰冷。
苏辞看完刘瑾递来的折子,向来无所波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凝重,“臣不同意。”
北燕帝一日劳累,揉着头,有几分倦意,低沉道:“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苏辞:“但皇上知道,没有臣,此事无法施行。”
北燕帝差点又掀了桌子,“苏辞,上次罚得还不够吗?”
刘瑾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他就知道大将军总有本事把皇上惹炸毛,这进屋说了还不超过五句话,怎么就又吵起来了?
苏辞目露坚决,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卑微下跪,“这次就您砍了臣的头,臣也不会同意。”
北燕帝一把就掀了桌子,龙颜大怒,“苏辞,你是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