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随我去趟机关城可好?”
苏辞微微睁开眼,见他眸中尽是严肃认真,“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去几日,名医赵老会于城主寿宴那几天暂留机关城,我想请他为你诊诊脉。”
她愣神了良久,像记起一个沉封的梦,眉目间一抹挥之不散的忧愁,喃喃道:“城主?为轻……澈,我不想去。”
“悔之太过聪明,有些事情我不说,他也猜到□□,恐怕瞒不住了,而且……”
他搓着她那双似乎永远都暖不过来的手,虔诚无比地将额头抵在她的手上,掩藏起一切神情,“就当为了孩子,再多陪陪我可好?”
“澈,你该为自己想想,寻个体贴你的……”
他苦笑打断道:“我为自己想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满心想的都是你,就当我求你……”
那是面冷心热的扶苏澈这辈子唯一说的情话,却掺着无穷的苦涩,好似他踏过千山万水、惹一身伤痕只为于尘世中看她一眼。
苏辞不忍拒绝,“都听你的。”
流夏抱着两个孩子进后院时,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汗湿了衣裳。
扶苏澈起身见之,微微皱眉,“出什么事了?”
流夏朝他递了个隐晦的眼神,然后向苏辞盈笑道:“姐姐,没什么事,出门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划破了衣裳。”
悔之人小鬼大、心思细腻,不由多看了一眼她,然后就见没心没肺的小恨离喜不自胜地朝娘亲扑过去,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娘亲,我今日遇见位俊叔叔,长得可好看了,你若见了,定也欢喜,就是有坏人……”
悔之板着小脸,打断道:“离儿,别和娘亲说那些有的没的。”
恨离也是个小人精,眼睛一转,当即机灵地改口,“就是有坏人觊觎俊叔叔的美色,想把他劫了去……娘亲,抱抱……”
苏辞噗嗤一笑,将小家伙抱进怀里,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头,“是你觊觎人家的美色吧。”
“嘿嘿,谁叫叔叔生得俊俏呢!”
悔之一副忧心忡忡的小模样走到摇椅旁,急道:“离儿快从娘亲身上下来,娘亲身子不好,你又重,抱着你会累……”
小恨离扑腾地两只小短胳膊,委屈道:“我不重,娘亲我不重对不对?”
苏辞含笑瞧着自家素来冷脸严肃的儿子,放下恨离,趁悔之一不留神将其抱起,挠着他的胳肢窝教训道:“你才多大啊,不许整日装深沉,给娘亲笑一个”
大将军平日里就喜欢欺负一本正经的小儿子,撸猫撸到炸毛。
“哈哈,娘亲别挠了……”
“知不知错?”
“哈,知,哈哈,知了……”
悔之不像恨离,得空就黏着娘亲,使劲浑身解数地撒娇卖萌,他总站在远处看着,恨不得像个大人般体贴细致地照料娘亲。
待悔之快笑得没力气了,苏辞才不折腾,将孩子温柔地抱在怀里,目露伤感,温柔道:“悔之,娘亲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时时警戒自己,莫做后悔之事……此生无憾,方能长欢……”
然后轻掐着孩子的小脸,突然没正形地教训道:“不是让你整日和死了亲娘一样,愁云惨淡的……”
小恨离看着母子两的亲密互动瞬间不干了,噘嘴耍泼道:“娘亲偏心,你疼哥哥,不疼恨离了。”
“谁说的……咳咳……”
苏辞刚要去抱恨离,突然咳了起来,竟咳出一口黑血。
两个孩子吓了一跳,“娘亲。”
大将军不以为意瞧了眼掌心的血,朝一脸担忧的扶苏澈缓缓一笑,“澈,我们启程去看病吧。”
她想看着悔之和恨离长大,就算做不到,能向老天爷讨来几天算几天。
……
翌日。
天还没亮,罗浮山萦绕的云雾还没散,鸟尚未醒,拜访者就不断。
“谁啊?大清早敲门扰人清梦。”
看院子的大婶脾气暴,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请问恨离小姑娘可是住这里?”
韩毅一身黑衣,彬彬有礼问到。
大婶是个标准嫌贫爱富又颜狗的人,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一名华贵玄服男子,光那负手而立的尊贵架势就知道是个大人物,眼睛顿时一亮,声音都和气不少。
“你说小离儿啊,她是住这儿,不过她娘亲昨日突发重病,一家子急忙去外地寻医了。”
北燕帝眉头一皱,质疑道:“突发重病?”
“也不算突发重病,她那个娘亲本就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咳血,也就她夫君人好不嫌弃,还四处奔波为她治病。”
韩毅问道:“那这家可有个爱穿碧色衣裳的姑娘?”
“碧色?有,定是夏丫头,她是这户夫人的嫡亲妹子。”
北燕帝冷声道:“他们去了何处寻医?”
“这俺就不知道了,俺就是被雇来看院子的。”
韩毅将一锭银子塞到大婶手中,拱手行礼:“有劳。”
大婶手上掂了掂银元宝,笑得跟朵开残的花儿似的,“听说是去洛阳了,那里地处中原,城池繁华,有不少名医,不像俺们这边关小城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
韩毅冷冷道:“多谢。”
大婶关门时,无意间多了句嘴,“今日来打听小离儿一家的人真多。”
北燕帝皱眉回首,“还有谁?”
大婶一愣,笑嘻嘻道:“也是个像你这般俊俏的郎君,跟了一帮子随从,出手阔绰,啧啧,尤其是那郎君跟仙山云海走出来的一样……”
帝王甩袖而去,懒得看半老徐娘犯花痴。
韩毅追了上去,“主子,是否还要继续追查?”
“不用了,她说的不像有假。”
“是,昨日的刺客已经派人彻查,实在是查无所踪。”
帝王眸海如滔天巨浪将起般阴暗,“还用查吗?一出手就是不亚于火琉璃的火器,配备上好的机关弩和精制的机关剑,这么大的手笔,普天下除了机关城,朕还真想不出谁还有这能耐。”
“您是说……”
帝王咬牙念道:“言简,言为轻……阿辞死后,他便开始越发不受掌控,连碧山暮之毒都不再忌惮,这么多年了,朕也该去机关城看看了。”
“可您与南楚的清平会盟之期……”
“尚早,先去趟机关城。”
“是。”
人间之事总是分外巧合,不相逢是巧,相逢是合,交织起来才是词人笔下那段荒唐人生。
戏文里的恩怨聚散尚有迹可循,可真轮到你粉墨登场时,手忙脚乱,摔碗砸盆,毫无逻辑可寻,兜兜转转之下,该遇见的和不该遇见的都在路上,都将蓦然回首,不期而遇。
如同十里外两辆狭路相逢的马车。
公子寂掀开车辆,惊讶的神情恍如当年的小童,却转而被那抹阅历精雕细琢的浅笑覆盖,唤了声:“先生。”
唯一没变的似乎只有那声“先生”,一如昔年的十岁顽童于梅子坡上,唤那毛驴背上聒噪唱戏的白衣少年。
可曾经少年早已是一国之君,端坐于另一辆马车中,内敛的气势沉稳逼人,眉目寒如极地之冰,“五年未见,你去哪儿了?”
公子寂一笑,“寻一个人。”
“寻到了吗?”
“没有。”
“还要寻吗?”
“是。”
这次轮到淳于初苦笑,“至少你在世上还有人可寻。”
“北燕我已经没有一座城池没踏过了,唯剩机关城,先生可愿与我同去?”
“也好,距清平会盟之期还有段日子,正巧我也想见识见识这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城。”
公子寂早已下车,候在南楚皇的车驾旁,恭敬地拱手行礼,“能与君同行,是寂童之幸。”
那声音疏离得仿佛天涯之远,世人美其名曰――君臣,轻易隔开了白衣谋士和小书童的过往,好似滚滚东去的长江之水,日夜不歇,誓不回头。
人啊,是会变的,都在变。
……
谈及机关城,说书先生的第一句话会是,你见过铜墙铁壁打造的城池吗?
如同眼前这高有百丈的铁转堆砌的城墙,四周环顾汹涌的江水,像天然的屏障,人若想游江入城,不是被大浪淹死,就是被江中的用做动力储备的机关齿轮卷死。
“开闸喽!”
入城的唯一途径便是,等到每日正午百丈长的铁链吊桥放下,持入城文书方可进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