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笑隐去了后面的话,挑眉瞧着正位上的扶苏茗。
扶苏皇后不以为意地抬头,扫过一众妃嫔,冷淡道:“抱怨完了就走,等你们也能狐媚惑主的时候,再来本宫这里说三道四。”
一群争风吃醋的妇人瞬间变了脸。
正巧掌事宫女进来禀报:“娘娘,小太子午睡醒了,正哭着要见您呢。”
扶苏茗清冷艳丽的容颜上染了三分暖色,嫣然一笑,“送诸位娘娘回宫歇息,本宫该去瞧瞧宗儿了。”
结果一众妃子脸色更差,皇后膝下尚有太子,哪怕失宠下半生也无虞,可她们呢?在这“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后宫没有圣宠,只有死路一条。
说白了,不过一群任自己的命运操控在帝王手中的可怜虫。
众妃嫔各怀鬼胎地离开后,掌事宫女扶着皇后往内殿走,缓缓开口道:“娘娘,当真如此纵容殊词宫那边吗?”
“不然你能如何?咱们的人安插进去了吗?”
“请娘娘恕罪,殊词宫里外由燕狼卫亲自把手,实在密不透风。”
扶苏茗踏入内殿,一眼便瞅见在榻上爱不释手地耍着一支毛笔的小太子,计上心头,“我们进不去,总有人进得去。”
……
与此同时,殊词宫中。
江晚寒瞧着眼前半死不活的人,心塞到蛮荒去了,都快漂洋过海了。
他奉旨来宽慰苏辞,陪她唠嗑解闷,可了解事情始末后,他突然两手一摊,竟不知说什么,老妈子的心都没让他蹦出一句大道理来。
这世上的事难就难在,我念念不忘的是你弃之如敝履的。
末了,那巧舌怼编满朝文武的兵部尚书屁都没放一个,叹了一个时辰的气,顶着发绿的苦瓜脸灰溜溜走了。
他前脚出了宫门,被北燕帝指使过来的纯一和尚后脚就阿弥陀佛地进了殿。
那抠门的秃驴晓得大将军嫌弃他“不拘世俗尘埃”,特意像洗萝卜一样在浴桶里涮了几遍,换了件干净的袈裟才出门。
你别说,他自个都觉得洗完之后脑袋白净得和鹌鹑蛋似的,真像个得道高僧。
和尚望着那半倚在床榻上目光无神的人,作揖行礼,嘴欠道:“大将军安好。”
苏辞的脸依旧白得毫无血色,倦怠地瞧着窗外枝头上蹦�Q的鸟儿,不做理睬,不言不语。
若是往日,大将军必把存心膈应她的秃驴怼得开出花来,如今……□□晾了一炷香的纯一和尚也算幡然醒悟,掏出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木鱼,席地而坐,开始念经打坐。
半个时辰后,苏辞不得不承认秃驴以他不带咽口水的聒噪完胜。
她揉了揉眉心,咬牙道:“当初东海之战的时候,我竟没把你扔海里喂鱼。”
那时年轻不懂事,竟觉得这和尚虽小气吝啬、毫无廉耻、堪比人渣,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纯一突然打了两喷嚏,对上大将军恶寒的眼神,打心眼里坚信大将军骂他了,摸了摸鼻子道:“看来贫僧的降魔咒念的还是有些用处的。”
苏辞瞪了眼他,“滚。”
和尚心里美滋滋的,这次大将军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才让他滚蛋,抬头一咧嘴,自以为笑得六禽无害,把她膈应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将军这是痴了,人一念痴,便近阿鼻地狱,久不释怀,便近堕渊妖魔。”
“你又如何知道你的道便是正道?佛说的?魔说的?可不管佛和魔,都是人说的。”
“佛不欺世,自在心中。”
苏辞一笑,晦暗的双眼尽是自嘲,“小人以身殉利,士以身殉名,大夫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看起来是一个比一个死得更高尚,可都有所求,都为一己之愿牺牲性命,你为你的佛,我为我的道,不是痴吗?”
纯一和尚一叹,高深而又怜悯苍生的模样好似坐在须弥山巅,一眼看开浮云,声音潺潺,“佛家有云,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将军心境已迷,若拾起惹满身苦楚,不妨试着放下。”
那人力气耗尽了,累得闭上眼,疲倦地靠在床杆上,不想再争辩,轻声呢喃:“也许吧。”
她放得下吗?
这一世,他是光芒可与日月争辉的佛,她磕长头匍匐前行在山路上,不为参悟,不为修来世,只为一场觐见,于诸佛光辉中瞥见一眼,就是一生的苦海无涯。
当真,罪孽深重。
……
南楚。
那一砖一瓦都沾着南人儒雅之情的锦绣京城沦陷在战火中,莺歌燕舞已停,长剑血迹未干。
淳于初一身银白盔甲,宛如千军脊椎,踏着坍塌一地的城墙碎砖,将剑抵在兄长的脖子上,眸子冷得彻骨,“你输了。”
“是吗?你又真的赢了吗?”
淳于�i声音中满是嘲讽,身上的甲胄已烂得不成样子,浑身是血,分不清是那处伤口在流血,惨淡一笑,“其实江山给你也无所谓,说到底,我只是看不惯父皇的卑劣行径,才想和你争一争,可……七弟啊,野心勃勃的人始终是你。”
“但忤逆谋反的是你,你就不怕连累贵妃娘娘吗?”
他知道自己这位六哥是个普天下绝无仅有的孝子,孝顺到以心头血为母亲入药都可,以致于算无遗策的七殿下都没想到淳于�i会这么快篡位。
“死了”,他笑着说,“父皇下的烟云轻之毒没有解药,亏母妃死的时候还哀求我放了那老东西……哈哈……无妨,父皇很快会下去陪母妃。”
淳于初眉头一皱,“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请父皇亲自尝尝烟云轻的滋味,让他明白母妃日夜活在怎样的苦痛中。”
“你……”
他愤怒地挥起长剑,最终没有落下,只命人将其押入天牢,然后驾马直奔皇宫,路上心头一悸,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连忙服了粒凝神丹。
徐可风这辈子最大的功德和罪过就是研制了“提神好,死得快”的灵丹妙药,大将军靠这玩意在杀场上撑过了无数次的险局,然后换得一副糟粕的身子骨。
当初淳于初领兵出征后,刚要把一群造反的藩王收拾得盆干碗净,体内压制多年的入骨毒突然反扑得厉害,几乎要撕裂他的心神,嘴边一直念着苏辞,仿佛那人是他唯一的支柱。
虚陶老头儿不得已把他扎晕了,总好过让人当场疯掉强,但数万将士一下子群龙无首,战局瞬间扭转,全军被藩王吊着打,又遇上了趁火打劫的北燕大军,只有流窜逃跑的份,别提多狼狈。
最惨的是,那时淳于�i已着手谋反,封锁了一切消息,大军连封求救信都送不进皇城。
所以说,即便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倒霉的时候照样喝口水都塞牙,和寻常人一样,老天爷不格外厚待。
“初儿,你终于回来了”,龙床上老了十岁、有气出没气进的南楚皇顿时喜上眉梢,两眼都冒光,“来人,拿朕的传位圣旨来。”
他再混账再缺德,可一辈子惦念的就是把皇位交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手中,给他世上最好的,不过一份天下父母的心,错了,都不知该怎么开口骂。
淳于初瞧着圣旨,没去接,突然开口道:“等等,我要先去接她回来。”
南楚皇一怔,“谁?”
“阿辞。”
“你疯了,你忘了你亲手把她送给北燕帝。”
他心头的积愤再也抑制不住,怒道:“同意交易的是你,不是我,若非我当时神志不清,若非你拿命逼我,我不会……”
“你会,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朕知道你最想要什么,别再自欺欺人了。”
他冷冷一笑,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南楚皇气得两眼通红,一个激动就从榻上摔了下来,吼道:“你想去哪儿?”
淳于初终究不是铁石心肠,脚步一顿,“北燕,接阿辞。”
南楚皇应景地吐了口鲜血,他本以为北燕帝愿意拿十座城池和唾手可得的胜利换一个女人,已经是色令智昏,够南楚皇家的列祖列宗笑掉大牙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为了一个祸水要打到北燕去。
虚陶老头儿及时赶到,连忙把一脸凄惨、悲痛欲绝的帝王扶起来,竟一板一眼地做起了和事佬,“陛下,您也要体谅殿下,想想元熙皇后,您当年何曾不荒唐?”
南楚皇险些下嘴咬断他的脖子,脏腑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却见虚陶那老家伙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虽然模样丑得很,但令他瞬间想起一件事,心头顿时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