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赶紧扶起太子,为他拍打身上的尘土,却被太子推开,冷冷道:“你回去吧。”
说完,便往祭天神坛的方向快步走去。
言夫人身边的孩子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一开口带着像糯米糕一样柔软的童音,气呼呼道:“步伐轻盈,吐纳如羽,明明是个武功高手,还要让别人给他当人肉垫子,真不知羞。”
他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苏辞诧异地看着面前年仅八岁的孩子,“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有何难?我六岁就会……”
言夫人厉色道:“简儿,不可胡说。”
机关城小少主言简,明明送进宫来时说是个痴儿。
苏辞不由一笑,这般资质怕才是沈师傅口中的武学奇才吧。
小言简胖嘟嘟的身子突然蹦�Q到苏辞跟前,奶声奶气道:“你叫什么啊?长得真好看,可以陪我玩吗?”
苏辞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好看,以前宫人们见了她这张脸,都很不杀了她,“阿辞,我叫阿辞。”
小言简一笑,踮起脚尖,嘟起嘴亲在苏辞的下巴上,苏辞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栽地上。
小言简:“爹爹说,亲了之后就是我的人。小阿辞,我长大娶你好不好?”
言夫人气得险些吐出二两血来,抱起丢人的言简,撒腿就往回走,“你那个混蛋爹爹都教了你什么?”
小言简把脑袋搭在言夫人肩膀上,依旧朝着苏辞傻兮兮地笑着,“爹爹教的都是好东西,小阿辞生得美,我喜欢小阿辞,我要她给我当媳妇。”
言夫人恨不得把言简那混蛋的爹拖出去斩了,他教儿子撩妹子前,就没先教他分清男女吗?对象不仅是个男的,比他大,还是个太监。
苏辞活了十四年,整个人都蒙在原地,喜欢?什么是喜欢?
这问题困扰了她一天,最后选择了求救师傅,在她的印象里,沈涵学富五车,无所不知,一定能告诉她。
但沈涵听到后,愣了良久。
沈涵:“阿辞,为师送你出宫如何?”
苏辞一惊,“为什么?徒儿做错了什么?”
沈涵连个弯子都没拐,一语道破:“女扮男装入宫当太监,你觉得你还能瞒多久?”
苏辞瞳孔一缩,她和师傅坦白过她的过往,唯独没说她是女子,但沈涵是怎样厉害的人,朝夕相处十年如何看不出苏辞是女子。
沈涵看了看她的脖子,“你现在还小,看不出喉结很正常,以后呢?”
“可我想留在殿下身边。”
沈涵负手走到窗边,目光似海幽深,“你真的看不出殿下变了吗?”
苏辞低眉,固执道:“殿下就是殿下。”
“你……”
沈涵一声叹息,知道拗不过这孩子,挥了挥手,“下去吧,为师有点累了。”
苏辞闻言退下,沈涵一个人坐在屋中良久,有些失神。
“阿辞,若以后你比殿下心狠,你会成为他的软肋。可若是他比你心狠,你就会沦为他的工具。”
三日后,先帝祭天结束,返回皇城。
苏辞这次出门,新结识了两人,一个是黎清,一个是言简,之后回到宫中还经常有见面,黎清时常会给苏辞送些吃食,言简则隔三差五会来找苏辞玩,而苏辞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太子在木兰树下练剑。
若是时光能永远如此该多好,若是木兰花开的那日永不来临该多好……
苏辞:“殿下,您快来看,木兰花开了。”
太子在屋中看书,并没有理会苏辞,反正冷宫的木兰花每年都会开,都看了十年了,没有什么稀奇的,也没有什么可欣喜的。
苏辞欢蹦乱跳到他身旁,“我帮您把书桌移到树下吧,在木兰树下看书,您心情也能好点。”
太子依旧没理她,苏辞自顾自地开始忙活,布置好一切,才将不情不愿的太子请了过去。
太子:“你老实一点可以吗?莫要再烦我。”
苏辞有些失落,老实地退到一旁,又偷偷用笔和纸将太子在木兰树下读书的景象画了下来,真好看。
也许,她已经知道何为喜欢了。
苏辞拿着画,欣喜地站到太子身旁,低眉一语,却羞红了脸。
只可惜那人全心全意在看书,良久后才冷冷抬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苏辞一愣,难过又心虚,“没……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太子怎会不知她撒谎是什么模样,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画,眉头一皱,一把夺来,揉成一团,“以后莫要再画这种无用的东西。”
苏辞望着那被丢弃的纸团,深深低下头,不明白那时心里是何滋味。
有时世事就是如此,你视若珍宝的,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团废纸,一文不值。
冷宫外,刚从里面跑出来的小言简哭得稀里哗啦,胖乎乎的身子躲在角落里抱成一团,他的小阿辞喜欢上别人了。
……
当天夜里,太子不知为何一个人在屋中喝闷酒,苏辞劝了好久都没用。
太子砸了一坛子酒,“滚,我让你滚,听见没有。”
苏辞跪在他跟前,认真道:“殿下,阿辞哪里也不去,会一直陪着你的。”
太子:“哪怕我要杀了你。”
苏辞:“殿下不会的。”
太子摸着她白瓷般的侧脸,皱眉道:“阿辞,我没有开玩笑。”
他和关内侯的合约谈妥了,皇城五万精兵可以支持他,唯一的条件是把一个貌可倾国的小太监送到侯府。
关内侯好色,男女通吃,府中除了小妾,还豢养了一群男宠,自从他上次见到苏辞降服烈马,便一直念念不忘,做梦都想着一吻香泽,可是让太子将苏辞送给关内侯侮辱,他宁愿杀了苏辞。
苏辞呆呆的,满脸不解,“殿下,是阿辞做错什么了吗?”
太子摇头,“你没有错。”
苏辞弯眉一笑,如同初见时的暖阳,“殿下是遇到难处了吗?只要您愿意,便和阿辞讲讲,阿辞能为殿下做的,都会做的。”
太子愣住了,他的阿辞笑起来真美,“不后悔吗?”
苏辞点头道:“不后悔。”
太子鬼使神差地拿过一直放在一旁的酒壶,递给苏辞,“陪我喝一杯吧。”
“好。”
阿辞,你答应我了,不后悔,不许逃。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辞才三杯酒下肚,就开始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
“殿下,这酒……”
太子突然抱住她,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阿辞,没事的,一会儿送你去侯府。我一定会杀了关内侯的,等到那日我就会接你回来。”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可能就是被你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像心被人层层剥开了一样。
冷宫十年相伴,终究不过一场辜负。
……
先帝抽查新太子功课,那没出息的东西自己不好好学,连带着沈涵一起受罚,子时才赶回冷宫。
沈涵推门道:“殿下,您与关内侯谈得如何?”
他一进屋就看到太子烂醉如泥地瘫在地上,满屋子的酒味。
太子灌着酒,心如刀割地笑道:“自然是谈妥了。”
“那便好,日后我们便可……”
“我把阿辞送给他了。”
沈涵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待到反应过来时,恨不得给太子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您把阿辞送给关内侯了?”
太子醉意上头,笑意也有几丝疯癫,“当男宠而已,除了没了尊严,吃香的喝辣的,又不会少块肉,再说她本就是太监。”
这可能是北燕帝一生说过的最混账的话,也是他最后悔的话。
沈涵拽着他的衣领,差点急火攻心,“你疯了,你知不知道阿辞她是个……”
晚了,什么晚了。
沈涵不再废话,拿上剑,翻上屋顶,消失在夜色中。
苏辞记不清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躺在一张床上,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朝她走来,触摸她的脸,伸手去解她的衣服,而她却动弹不得,恶心得要死。
所幸沈涵来救她了,一剑刺穿了关内侯的左肩,带着苏辞逃了出去,她昏昏沉沉间耳畔一直回荡着兵器撞击的声音,马蹄声一直在追赶他们,像一个漫长又漆黑的噩梦。
若是梦该多好,若是那人从没有那般对她该多好,可是噩梦总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