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曲一如那日雪后初霁,两位少年窗前赏雪品茶,长琴为他赠曲一首作为饯别礼物,而今日一曲,却真的成了永别的曲子。
那日初雪染眉,那日晴空万里,今日一别,甚是苍凉。
琴音中,苍白的少年魂魄渐渐现出原形,他靠坐在长琴面前,听完一曲,看向长琴,与他的目光撞击在一起,眼中满是错愕。
长琴抱起桐华,俯身一拜,转身缓缓离去。
少年缓缓飘在他的身后,直到出了门才缓缓哭泣出声音,血与泪一起掉落,他站在那处问:“阿渊,你看的到我,你看的到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对生的留恋,渐渐变的不甘起来,不停的重复着那句话。长琴停下了脚步。
刘畅见他停下脚步,更加坚信他能看到自己,于是便飘到他的面前,哭诉道:“阿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这幅样子……”
他说着,眼球从眼睛里抠了出来,血一直一直流,从眼眶流到嘴唇边,又从嘴唇边流到下巴上,脖子上,简直惨不忍睹。
长琴皱眉道:“你不要这样。”
他将眼珠安了回去,眼眶却被鲜血染红,他向长琴伸出一双血淋淋的手,问道:“阿渊,你知道是谁杀了我么?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刘畅又开始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灵魂易受外界干扰,尤其是那些并不想死的人,比如刘畅,他死时虽然安详,可毕竟心中有事难以放下,在知道长琴能够看到他时受到了刺激,魂体开始变的极不稳定。
刘畅,他是真的不想死啊,他今年才十九岁,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可以走,可现在一切都没了,叫他怎么可能甘心?
可是他的手掌穿过长琴的身体,他碰不到长琴。
他开始暴躁起来,不停的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竟然将自己的头扯了下来,骨碌碌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弄的满地鲜血,像是一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妄图用伤害自己得到想要的。那样任性无理,任凭所有人为他心疼,却一脸洋洋得意。
“清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那颗头在地上滚来滚去,显然已经被怨气蒙蔽了五感。
长琴叹息,这可如何是好……
远处一个女子从黑暗中走来,是君默琅。
一年多来,她长高了很多,不曾相见这一年里,她似乎又阴郁了不少,不似梦里撒娇的那个小女孩了,她站在那处,灯火下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长琴,最后将目光放在了刘畅身上。
长琴将琴抱紧,蹲下身子对刘畅轻道:“清若,她来看你了。”
第22章 公主要殉情
刘畅听此话,怔忪片刻,那颗血淋淋的头终于不在地上滚来滚去了,慢慢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将头装回了自己的头上。
他又变回了那个苍白少年,可是他看了远处的君默琅一眼,自嘲道:“她又看不到我,我又何必这样将自己整理干净。”
长琴说:“谁说的她看不到?”
君默琅站怀中没有抱着软软,而是抱着一壶酒,她站在灯火下停了半晌,走了过来。
刘畅听闻长琴的话,猛地转身,果然发现君默琅的目光,不在远处,不在长琴,而是在他。
刘畅飘忽着退后两步,苦涩道:“我这都是认识了一群什么人?”
君默琅听到他的话,顿下脚步莞尔一笑,少了些一年前的天真,却端庄许多。
她道:“有什么不好么?这样表哥走的时候,还不会孤单。”
长琴看一眼君默琅,垂头一笑,有些无奈。
“不如,再醉一场?”君默琅举了举手中的酒坛,看向刘畅,看向长琴。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刘畅道:“可惜我喝不到了,但是与你们还能隔着阴阳重新聚一聚,倒也是好。”
所以两人一鬼,在举国同悲的盛大日子里,开溜了。
酒香也浓烈,长琴和刘畅坐在一边看着君默琅不要命似的往自己嘴里灌酒,不禁有些担忧。明明该是三人的对酌饮酒变成了君默琅自己的借酒消愁。
长琴抿了一口那酒,浓烈的有些呛人,便伸手将君默琅手中的酒坛夺了过来。
当真是不要命了么?
君默琅拿着酒坛的手顿在空中,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刘畅又看了一眼长琴,夺回了酒,护崽儿一样护在怀里,喃喃道:“你们……管我……管我干嘛?”
刘畅对长琴道:“让她喝吧。”
长琴收回手,缄默不语。
君默琅还是醉了,醉的只剩虚无缥缈的意识里一个无妄的欲望在作祟。
刘畅对长琴说,瞧,我喜欢这个姑娘,喜欢了一十三年,可是以后我再也不能喜欢啦。
他说,你替我喜欢她好不好?
长琴也有些醉了,歪倒在桌边。
清醒的只剩刘畅自己了,他的目光胶在君默琅微蹙的额头,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抚平额间愁云,可是呀,他再也碰不到她了,只能隔着生死阴阳,浅浅的落在她鬓边一个虚无缥缈的吻。
就这样吧。
也只能这样了。
刘畅的身形渐渐模糊,他要走了。
许久,君默琅似是感觉到手背落下一滴水珠,不知从何而来。
长琴缓缓起身。刘畅走了,他要回避的问题已经掩饰过去了,其实结果并不是不可以说出来,只是有些伤人,不如不说。
他们喝酒的地方是皇宫外的一家酒肆,夜深了,酒家敲了敲门口,告诉长琴他们要打烊了,要不要住店。
长琴看了眼趴在桌边的君默琅,留在桌边酒钱,起身抱起她出了门。
君默琅揪着他的衣角,哽咽起来。
为什么要装醉呢?
大概是这世上要逃避的事太多了,总不见得,每次都知难而上。
心底潜意识里的那点欲望不紧不慢的骚动起来,却使往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就像情人久逢,旱后甘霖,总能使干涸的心灵渐渐注满活力。
回到长琴府邸的时候,君默琅圈住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颊,蹭了他一脸的泪水。
她说:“我能不走吗?”
长琴摇摇头,将她交给质子府门口侍卫。
他说:“夜已深,公主早些休息。”
她乖巧点头,说了声再见。
乖巧的好似突然长大,乖巧的让人心疼。
刘畅走后,白鹤按长琴吩咐将奏折放在祁王桌案上。
其实不过是没有署名的一封奏折,轻描淡写的诉说了君默琅克天克地克夫君其妙属性,怕是无人敢再娶她,但又说听闻洛国太子洛渊曾与奉阳公主和平相处过一段时光,且并无什么不痛快的事情要发生,所以可试上一试。
此奏折,成功的发起了对祁王的挑衅。意思大概是,你女儿嫁都嫁不出了,赶紧看谁命硬就凑合着嫁了吧。
三日后,长琴如愿得到祁王的传奏。
祁王邀请长琴到花园里喝茶。长琴赴约,刚进花园便看到在祁王身边坐着孔雀,孔雀怀里抱着衡非,一口一个宝贝儿的叫着,但显然衡非并没有给他这个面子,脸一直臭臭的。
长琴听了牙酸,嘴角抽搐几分,觉得这祁王还真是好糊弄,还真的将孔雀当神一样供了起来。
他缓缓走到花园凉亭,拜过祁王之后淡淡的瞥了一眼孔雀,看的那只孔雀炸起了毛,抱着衡非便逃得远远的了。
祁王也是头疼,他此次叫孔雀来不过是仗着他雀仙的身份让他帮忙看看长琴的宿命,若真的是帝王命,这女儿嫁了倒也是稳赚不赔了,但这雀仙抱着他的女儿,就像大灰狼抱着小白兔,登徒子抱着童养媳,毫无那日梦境中的风范,实在是让人难堪的很。
祁王与长琴客套了许久,这才像长辈一样开口问道:“渊儿在来祁国之前,可有心仪之人?”
“洛渊来时不过刚过束发之年,所见甚短,不曾有过心仪之人。”
祁王满意的点点头,不再与长琴客套,开口问道:“前几日寡人听闻渊儿与我儿默琅相走密切,不知可否属实?”
长琴沉默片刻,回道:“是,确实有过同窗之缘一二月。”
“我若将默琅,许给你,你可愿?”
还有,今日早祁王听说昨日君默琅醉酒是长琴将她抱回来的,而且丝毫没有失了风度,将公主完好无损的送了回来。
长琴又是沉默许久,不过这次他却是酝酿感情,毕竟他老脸太厚,对这句话心里实在是起不来一丝波澜,但眼前此情此景,他要不起点波澜,怕是要被祁王察觉他图谋不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