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遛猛风卷来凉意,吹尽了周身的灼热,日头未盖,解琳却感到从扬起的发丝开始,浑身上下飘散开令人舒适的温度。
侧目看去,解琳滞住了呼吸,惊讶而温热的目光僵直地钉在身侧之人的脸上。
“啊!”
叶楚瞪着愠怒而惊悚的黑眸,一只惨白有力的手从铁门中间伸出去,以迅雷之势一把掐住了解国兵,见着他的手臂看似没有收紧,解国兵的脸色却迅速变成了猪肝一般的血红色。
众人都被这乍然现身的男人吓呆住了,还是命悬一线的解国兵率先反应过来拿手拨拉不开后,抬起手里的榔头就砸,他也丝毫未动。
解琳心被猛揪痛了,扯起万般的情绪,她含泪看着叶楚露在烈日下的皮肤被灼烧、升起白气,每一缕日光都化作是刀剑刺着他,他看似刀枪不入、冷面上只有坚定的愤怒,可解琳看得见他因为实实在在的疼痛而捏紧的拳头。
她不喜欢他那样的神情,更不要他受到伤害,眼泪如此决了堤。
解国兵那边四人骂骂咧咧,都来拉扯开叶楚,可叶楚像是钢筋铁骨不为所动,觉得苗头不对,胖男人赶忙求饶道:“谁料到冒出这么个人,小兄弟!放手吧!别弄出人命啊!”
叶楚咬牙开口,一字字威胁道:“不许再来!”
他一松手,解琳冲上去拿身体护住他,一面后退要带他进屋子,他却不肯,硬要看到滚落在地一阵猛咳的解国兵连滚带爬被几人拉走,身影远了后才转头进去。
解琳重重把门关严实,连条缝都不能留,回头看叶楚的身体又变成透明的,虚虚实实、摇摇晃晃,像八音盒上发光的水晶球投照的光影。
“叶楚!你要不要紧?”
叶楚嘴角挂笑,他不会发汗,否则他的脸上身上早会因疼痛而被汗水浸湿、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般。
他摇头,又温温软软,噙着好看的笑,仿佛刚刚会袭击人的“恶鬼”不曾存在。
是说“对不起”还是说“谢谢你”?解琳犹豫着张口闭口,叶楚忽倾倒下他半透明的身体靠过来,似微风,他揽住解琳的双肩,她像被柔纱披肩包裹住。
“我只要你抱抱我。”
他把脑袋搁在解琳肩头,轻似羽毛,毫无重量,解琳的心却被震得颤抖,心口越是滚烫地吓人,脚尖和指尖就越发冰凉,两种温度、无数种情感在解琳一方身体里交织乱窜,她一阵热一阵冷,一寸笑意一寸热泪,晕晕乎乎地又好像清明得很,她抬手紧紧拥住他,贴着他凉凉的身体和火热的心,感激他又怪罪他,一面认为他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救赎、一面又恨他将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折磨,他的存在亦是宽慰和指引、又是考验和戏弄。
第23章
因为解国兵的事情,解琳不得已意识到自己内心萌发的感情,她望向叶楚的眼神再无法很好地隐藏住那份她自认不该有、不能有的爱。
不久后便是中秋了。解琳在奶奶去世后几乎没有过过中秋,叶楚自然是不肯错过这样的热闹,太阳还未彻底西沉,他便催着解琳散步去菜场买菜。
西边的红日还恋恋不舍地洒下最后的金光,东边一轮白白的圆月便着急从薄云后探出面孔,嚷嚷着要交接班。
叶楚一如既,这让多日来胸口总被羽毛搔弄着似的解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的视线飘来转去,蜻蜓点水般地点在叶楚的侧脸、下颚、鼻尖,最后痴痴地看着他纤密的睫毛发呆。
“天气那么好,今晚的月色一定很美。”
叶楚说这话时,早发现解琳投来的视线很久了,他的语调依旧平和而柔软。
解琳很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可听说问已逝之人过去的事乃是大忌,解琳耐不住好奇却不知如何开口。暗暗思索着,日头彻底落下不见了,月又像变了个色的、烧着青白色火焰的太阳,明亮得刺眼。
恐怕是因为今夜的风温度适宜——风刚好撩起河边的柳树,柳条拂过河面又惊动了河下一只鱼,鱼快速掠过的尾掀起涟漪,而这一幕又被父母牵着手路过的一个小女孩望见,她惊喜地指着河面,像在炫耀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似地冲母亲喊道:“妈妈!河里有鱼!”
因为这些,又因为这样灼灼的月,解琳心中一片通明。她忽然想,要是身边这个人真的就这样和自己共赴此生该有多好?她最渴望的不过是这样平静的日子。
回到家,开火做饭。又因为拿鸡蛋和青椒炒还是和韭菜一起炒这样无聊的问题小小争论一番。最后叶楚说:“青椒单能成菜,韭菜也能成菜,加不加鸡蛋又有什么所谓?”
所以桌上莫名有一份煸炒的青椒,一份清炒的韭菜,还有份蒸鸡蛋。
吃饭的时候,解琳拿出啤酒想添些节日气氛,同叶楚小酌几罐、把酒谈天,可叶楚并不给面子,拿喝不惯搪塞过去。而解琳又因为“饭菜”实在可口,一个人也喝了不少,坐着感觉没什么事,一站起来头晕乎乎了。
叶楚无奈,半扶着她到床上躺着,解琳身子挨到的地方很快被她捂热,身下的床单就像蒸笼里铺着的那张白布似的——热!今天比昨天、比前些日子都要热。可即便如此,解琳还把脸埋在臂弯里,顺手抽来薄被盖住了脑袋。
蒸笼合上了盖,解琳脸上很快腾满了汗。叶楚的声音被暑气晕得朦胧不清,耳畔,“要不要紧?”他问。
解琳用力摇摇头,平日里这几罐啤酒她还不至于醉的,可今天的酒量似乎不太行,她苦苦咽下从嗓子眼冒出来的情绪,茫茫中一伸手,恰好抓住了叶楚撑在一边的,救命般冰冰凉的手。
解琳把鼻子从被子里探出来,凉丝丝的空气钻进脑子里让她清醒了一分,但很快又晕过去了——叶楚撩开被角,看见解琳粘着发丝的脸上两只水汪汪清潭似的眼,粼粼而动,而他也不说话,静静看了她好一会。直到她半睁开的眼睛又张大了些。
叶楚忽然拍手,“对了!我们玩你喜欢的那个!”
他打开柜子最下一层抽屉,从里头拿出了早过时的游戏机。前几天被他偶然翻出来,解琳一时兴起教他玩了两把里头剩下的几款小游戏,一款年代感十足的格斗小游戏深得他欢心。解琳也在和叶楚对战时,难得感受到了碾压对手的那份胜利的喜悦。
见那天玩得实在开心,叶楚不知道这游戏叫什么,索性称它为“你喜欢玩的那个”。
解琳起身时的脑仁像盒里的骰子似的,晃了晃,她头疼地拿手稳住了掷骰子的那只胳膊——她的脖子,几秒钟后眼前叶楚捧着红白机的笑颜才清晰起来。
“明明是你喜欢的。”她道。
连上电视机又是好一番操作,解琳其实对这些游戏根本不大有兴趣,她十几年来从没玩过,要不是有叶楚在……她又不禁带笑看向他,老式电视机方块形状的光打在他脸上,他目光随之闪动着,竟透出孩童般的纯真,又像是坐在期待了好几年才上映的电影前,影院里的灯光暗下的那一瞬的眼神,期待又认真,双眼变成了录放机的灯光,要记录下每一个精彩的瞬间——叶楚也似乎在努力把这些全部深深刻入脑海里。
解琳递过去一只手柄递给他,自己挪了半个屁股,再一坐下,胳膊就紧紧贴住他的衣袖了。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玩,我几乎从来没玩过。”解琳等游戏打开时,对叶楚说道。
“为什么?这些不是你买的吗?”
接着他的话,解琳摇头道:“小时候我很野的,天天就在外面跑,我连坐下来打盘游戏的耐心都不会有。”
她顿一下,童年调档打开映出在脑海里,每每回想小时候的事情,第一幕出现的永远是某个夏日,她穿着一条嫩黄色有蕾丝花边的小裙子蹲在屋后那条河边看蜗牛。找到一只也不抓,就拿手指去触蜗牛头上软嫩嫩的角,有时候它们长长探出来,有时候一长一短,轻碰一下便快速缩回去,得寸进尺再用点力戳过去,蜗牛便一整个躲进它那明明脆得一捏就碎的壳里——解琳曾经看到过有男孩子拿脚去踩、拿手去捏碎它们,然而这总让解琳觉得恶心,翻上来的不快化作热流冲进心脏又生生扯出丝丝疼痛来,解琳总是温柔又心软。所以解琳只好奇拿起那些个任人宰割的蜗牛壳,看看又放回去,等一会它们又会试探般地探出头来,解琳就趁机再去逗弄它们,如此往复、乐此不疲。解琳想过,是不是因为那些被踩死的蜗牛都没办法把情报告诉同伴、传答后代了,所以在解琳手上“逃出生天”的蜗牛们才会还认为它们的壳坚硬无比,自以为地躲进去就万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