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刚走,承太郎就睁开了眼,一只,另一只永远睁不开了。缓了半天,承太郎只听到书页摩擦的声音。东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翻丄动一本过了期的杂丄志,察觉到床丄上的人醒了,他叫来医生,身丄体检丄查结束后又坐了回去,问承太郎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对方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理解发生的一切,东方安静地等着。
“……徐伦呢。”承太郎终于想起了什么,身丄体往床边挪。“徐伦呢?她怎样了?”
“救上来了,人没事,在别的病房。”东方说着,制止了想下床的承太郎。十多天没动弹的身丄体像老旧的金属大门那样难以移动,他轻易被按回床丄上,盖上被子。“承太郎先生,您需要休息,轻举妄动的话我会很困扰的。徐伦那边有人照顾,名字好像叫什么……安娜苏?”
四周的空气像是装进一个高压泵,吓了东方一跳,他不明就里,第二第三天去徐伦的病房探望时才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按捺不住三十岁还旺丄盛的好奇心,他想跟承太郎打听了一下情况。
“……”
……还是算了吧。话题转移,东方问他要不要把脸上的伤口也一同丄修复了。仅存的那只眼睛稍稍睁大,随后垂下来,承太郎摇摇头。
“不用了,就让它留着吧,有些事情不该被忘记。这也算是一个教训。”
东方呆住了,他挠挠鼻子,想了会儿,说:“您说出了和花京院先生一样的话呢。”
“什么?”承太郎看着他,表情惊讶。
原来,第一次见到花京院的时候,东方就提出过可以帮他修复眼皮上和腹部的伤,但是被拒绝了。花京院说出了和承太郎几乎一样的话,他觉得那些伤提醒了他还活着的事实,如果治好了就像失去了什么,会很不安。
听了这些,承太郎什么都没说,他嘴角勾起,下意识去拉帽檐,脑袋上什么也没有,帽子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已经被东方修复了。他放下手,笑容僵在脸上。
如果是他,的确会这么说。
刚得到下床许可,承太郎第一时间就踏着医院用的拖鞋去探望徐伦,走得很慢,东方在后面跟着,走了没几步路中年人忍不住回头让他回病房里呆着去。
“跟着我丄干什么?”
“花京院先生拜托我照顾您。”说完他就捂着嘴巴否认,说花京院先生没来过,结果越描越黑,承太郎的目光仿佛能穿洞,东方心虚地别开目光,小声嘟囔他真的没来过。
“真的?”
“电丄话里说的电丄话里说的。”
“我知道了。”承太郎收回目光,这件事就便到此为止,之后再没提起。
别告诉他我来过这里。走之前花京院如是拜托了所有人,包括东方。虽然这种事查一查护照记录就知道了,而且还这么快就露了馅,但他想努力说服自己,大西洋里发生的事真的不大,不严重,不值得感到劫后余生。至于承太郎,他何尝不理解对方的心情。许多年丄前他们的位置是调换过来的,花京院浑身是血地被推进手术室,推出来,再进去,回到日本整日躺在ICU里,身丄体经历了无数次排异反应,一点点被修补完整,昏迷了半年才重返人间,又花了半年才转移去普通病房,下地复健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和他比起来,自己也没有好到哪去,命硬,勉强捡了回来,若不是东方在能不能活过来还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承太郎的心情变得柔和起来。按下徐伦所在的楼层,你跟着也挺好的,我需要个人陪,他说。东方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们来到徐伦的病房前,最先被救上来那个红色长发男人——也就是安娜苏,已经在里面了,两人背对着门聊天,看起来很是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访客的到来。承太郎表情有点难看,东方在一旁看着,总算找到了前几天低气压的来源。他焦虑了几分钟,做父亲的反而平静地离去了。
“每天都这样吗?”承太郎问。
“差不多吧,要不我去说一声?”
“没那个必要。”浓厚的叹息。
其实就算安娜苏不在,承太郎也不知道要和徐伦说什么。他不太近人情,不懂寒暄,对谁都一样,很久以前花京院还未醒过来前,他还会申请进ICU五分钟,隔着手套握一握对方冰冷的手,意识恢复后却不进去了,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就算对着母亲,他也习惯于给予行动关心而非口头。有了女儿之后,承太郎依旧没什么进步,与徐伦间的交流沟通经验几乎为零。相比起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陪伴肯定更让她开心。
承太郎打算推迟和女儿见面的时间,结果傍晚,徐伦自己主动跑了过来。那会儿他正无聊得紧,翻着仗助看的过期杂丄志,上头全是一些娱乐花边新闻,中心主角的面孔一个都没见过,他兴趣缺缺,无奈医院里什么都没有,房间里唯一一台电视还是坏的,收不到信号。病房门口响起脚步声,大约是东方回来了,承太郎不满地把杂丄志扔到床头柜上,说:“仗助,你明天……徐伦?”
徐伦是被推进来的,穿着病号服,头发没梳起来,一直垂到腰处。东方出现在她后面,问承太郎找他有什么事。
“这是怎么回事?”
“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在门口张望,好像不敢进来。”东方笑着说,一路把徐伦推到承太郎床边。“好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谈,你们聊聊吧。”他退了出去,还不忘掩上丄门。
承太郎和徐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沉默得有点尴尬。最终还是父亲先开了口,你先坐下。
“身丄体恢复得怎样了,还好吗?”承太郎故意把脸往右边偏,好隐藏起受了伤的半边脸。绷带已经被丄拆丄除了,除了右眼覆盖着的纱布,伤疤几乎一览无余。他不想吓到女儿。
“挺好的,爸爸呢?你的眼睛……”徐伦往前探了探。
“没事,一只眼睛而已。”
父亲突然温柔的语气让徐伦鼻头有点酸。她以前是那么恨他,恨他抛弃母亲,恨他没有给过关心,恨他甚至不愿意出面去警丄察局保释自己,最恨的还是没有爱,又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徐伦打定主意不轻易原谅父亲,即使他只身一人来监狱救她,又为了女儿失去一半视力,差点丧命于大海——徐伦内心依旧坚定。可是看到承太郎的那一刻,父亲脸上的疤一直扎到心里,什么想法都垮了,她冷不下脸,做不到。
两个人一直聊了很久,大部分时候是徐伦说,承太郎听着。大约是头发散下来的缘故,徐伦看起来比平时要小,像个普通的小女孩那样,虽然讲的话一点也不普通。她讲了自己在监狱里遇到的人和事,失去战友时的心痛,以及前两天见到了艾梅斯,她一个劲地调丄戏帅气的男医生,问要不要她穿的内丄裤。关于安娜苏的事情起了个头,马上就打住了。
“怎么了?”
“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但是你挺喜欢的。”承太郎回忆了一下上午的情景。“至少和他共处时挺开心的。”
“可能吧。”最终决战时徐伦答应了安娜苏的求婚,如果赢了的话。她很想跟父亲商量一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爸爸怎么知道……”
“去你病房看了一下,没打招呼。只要没事就可以了,其他事不重要。”
“……爸爸……”
徐伦感动得想要拥丄抱一下承太郎,手刚刚伸出去门就嘭地开了,安娜苏看到她,满脸激动地扑了过来。
“徐伦!我找了你好久,那个叫东方的说你在这里……你爸爸也在?正好,我有事情想跟您商量一下,是这样的……”
“出去。”这是承太郎当晚对安娜苏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带着从牙缝深处挤出的愤怒。
“承太郎先生,您傍晚的时候找我有什么事?”
“帮我去附近的图书馆借点海洋学有关的书,什么都行,再问问医院有没有台灯,这里晚上很暗。还有,”承太郎指指那本八卦杂丄志。“你也别看这种东西了,浪费时间。”
“不过,谢谢你,仗助。”
东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第三章 The only moment we were alone
>>>>>>
“说起来有点难为情,小时候我经常梦到父母抛下我远行,在某个街角,法皇跟在我后面。可是我不愿意让它跟着我,在我看来都是它的错,行李箱和高跟鞋走得很快,根本追不上,胸闷气短,醒来时才发现手压到胸口了。我在房间里好好躺着,法皇在身边,并没有梦中那般讨厌。然而很快同样的事情又会上演,自我导演的悲剧如梦魇一般,天亮后却又能奇迹般地化解那份憎恶。不知过了多久,法皇挡下了一个流氓的痛击,那时我想逃跑,触手却先一步蹿出来掐住了那家伙的脖子,神奇的是,那种梦再也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