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下一周,喻文州应该已经出差回来了,黄少天眼观鼻鼻观心克制自己不要多想,他一向以自己的适应力为傲,再难熬的环境,很快就能调整好,现在喻文州的工作内容基本已经不会到外科这边来了,虽然两个人上班的距离这么近,然而如果不是刻意,竟然真的不会遇到。只要不见面,总有他可以坦然以前男友的称谓对张佳乐说出这个事的一天,那个时候就是真正的“过去了”。
医院的工作还是那么忙,黄少天有时匆匆经过走廊,会突然想,周围这些忙碌的同事,说不定正在经历人生中的低谷和风雨,说不定他们在夜晚也被痛苦深深煎熬,又怎么样呢,生活还不是要过,医生都不去救人,谁还能代替他们。
交班的时候他翻看病例,发现了一位旧病人,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他收拾好东西去查房,一床一床看过去,到了那间单人病房,发现还挺热闹,戴妍琦正坐在病床旁跟病人聊天,见到他打招呼:“黄少来啦。”
嗯,黄少天过去调了下病床高度,请病人坐起来,对方倒笑着先跟他说起话来:“哎呀,我记得你,她们把你排在普外第一名,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黄少天笑了笑,挂上听诊器,“你别听她们瞎说,排什么名啊又不是高中生。”
“黄少就是要面子呀,”戴妍琦笑嘻嘻地说,“心里高兴还不承认,不过这个排名是建立在周泽楷是心外的基础上哦。”
哼,黄少天半真半假地露出不屑的表情,他这么配合,大概戴妍琦也说过周泽楷的事,和病人一起笑闹起来。
检查了一遍,情况不算好,黄少天当然也记得她,四十多岁,肾衰竭,去年底接受了肾移植,当初手术还挺成功的,但是器官移植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真正手术部分不难,难的是术后的适应恢复,这位病人的新肾显然与身体相性不好,加上大量激素和免疫抑制剂的作用,只过了半年不到,她身体比移植前更差了,尿毒症,甚至心血管都出现了很大问题。
然而她给黄少天的深刻印象当然不只是医学症状,还有她的感情生活,戴妍琦明显也念念不忘,看这里没外人,小声问:“悠姐,你现在还是不后悔吗?”
说真的,病人不光人长得漂亮,名字都美,以黄少天的“直男”立场完全是挑不出毛病的女性,医生难免也有自我标准,越是好人越觉得可惜,这是人之常情。
“我不后悔呀,”她笑起来,声音非常温柔,“我总是想,当你面对两个选择的时候,对的那个,说明你知道选了它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另一个,如果你不选,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你错过的是什么了。”
其实她现在的状态比半年前差了很多,已经能看出实际年龄甚至更多,有时病人比医生更清楚自己的身体,或许她也知道这次是真的很严重,黄少天帮她垫了垫枕头,说:“你先休息一下,待会主任会过来跟你谈治疗方案。”
嗯,她对黄少天笑了笑:“谢谢你,希望你快点找到心上人呀。”
查完房回到办公室,黄少天敲完病例,准备去择期手术,走前他看了眼今天的安排,下午四五点应该能挤出个空档。
结果这一进去就连续忙到了下午,好在中间还有个吃饭的时间,不过用上了十分钟快速吃饭大法,在手术室不知道怎么说起年纪,方士谦还调侃说黄少天这身板和大学生似的,一点都不像快三十的人,旁边那个护士刚好是个微胖的小姑娘,叹气说好羡慕呀。
出来大概四点多,似乎没什么事了,张佳乐发微信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黄少天犹豫了一下回复说可能有点事,明天吧。把手机和拷机都揣进兜里,他跟同事打了声招呼说出去半小时,乘电梯下楼,往大学的方向走去。
其实他有点不太记得喻文州现在属于哪一个科组,毕竟他们要避嫌的关系,几乎也不会需要他去学校找人。所以在楼与楼之间还是摸索了一会,最后只好随便找了个教务处,说想找喻文州,对方给他指了路,他又找到另一栋楼,一节节楼梯爬上去,很有可能喻文州现在不在,说是碰运气,不如说黄少天也不那么确定,他是被早上那个女病人的话刺激到了,自己心里清楚。
没想到喻文州是在的,这间办公室很大,黄少天透过窗户看了看,下一秒就毫无预警看到了他,正在和其他老师说话,像是闲聊,一个轻松的侧脸,黄少天的心跳声就这么砰砰地立体起来,他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手心都有点潮湿了。
没等他想反悔,正巧有人走出来,看到他,问他有什么事,黄少天那一刻的反应仿佛是身体自动的,神情自然地说找喻文州,他看着对方转头喊喻老师,有个医生找你。从门口的位置看不到喻文州的座位,过了几秒,喻文州出现在他面前,黄少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是空荡荡地看着他,豁出去似的没有退路。
喻文州还是他回忆里的样子,似乎并无变化,他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喻文州带他下楼,走到教学楼的背面,临近黄昏的夕阳照在树间,影子和白光交错排列。喻文州转过身,或许因为场景的明亮,有那么一瞬间,黄少天已经一笔勾销,没有愤怒,没有恨意,如果喻文州讲和,他当场就能毫无芥蒂地原谅他,他对他是这样的真心,如果没有此刻他自己永远不会意识到。
然而喻文州转过身,看着他,问:“有什么事吗?”
从光彩到灰黑只需要一秒,什么叫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黄少天定定站着,手放在兜里,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一路上他抑制不住预想喻文州的反应,带着歉意或不耐烦,唯独没想过他这样心平气和,像根本不明白他们之间曾经存在过。
“你问为什么,这个答案有那么难吗”,和当初是一样的,喻文州最有手段的地方,他什么都不说,他把话留给黄少天来说。
过了最残忍的几秒,黄少天慢慢做了个深呼吸,盯着他:“你告诉我,不同意的是你家里,还是学校?”
黄少天又不是没脑子,这些天再怎么痛苦也会思考,他想来想去,喻文州这样突然又不容商量的转变,无非只有两种情况,他和家里说了,父母绝不同意,或者他们的事被人发现了,黄少天在医院还好,学校职工是必然禁不住这种名声的。
如果迫于压力必须要分开,黄少天不是不能理解,也并非没有心理准备,说他乐观也好,他不相信两个人的感情真的无法存活,哪怕暂时分开,一起努力,总有出现转机的一天。为什么喻文州一点都不肯告诉他,宁可选择不留余地的切口,难道喻文州对他这么没有信心?
他死死盯着喻文州的脸,想从他神情里看到一丝动容,可是什么都没有,喻文州完全没有露出被戳破答案的脆弱,他只是停了一下,轻声说:“少天,别让我为难。”
黄少天的胃部几乎要灼烧起来了,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他咬牙道:“你想清楚,我来找你已经是底线了。”
黄少天这么心高气傲的人,不可能求别人留下来,即使是喻文州都不行,何况是喻文州用最无情的方式甩他,他现在会站在这里,被丢开还要找上门纠缠,问个理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喻文州却连这么难堪的话都说出来,将他的自尊平平静静碎了个干净。
喻文州没有避开他的眼睛:“我知道。”
黄少天在衣兜里握着的手指再次微微痉挛起来,他是真的想让他死心。
“……你会后悔的。”黄少天的声音甚至不受控制变得沙哑,他转过身,大步往校道上走去,白大褂的衣摆卷起一阵末日的尾风。
第27章
那位女病人当晚就出现了一次因为心肌受损引起的停跳,救回来之后上了呼吸机,非常虚弱,黄少天第二天交接班听说今天要给她做透析,考虑装心脏起搏器,具体治疗方案要等主任和家属沟通,毕竟她身份特殊,医院也不敢随便决定,要市委那个大人物说了算。
上午的手术出来,听同事说他们好像已经商量完了,正在病房里,接下去就要做术前准备,黄少天还没洗澡,带着一身血腥气匆匆赶到,敲门轻轻从门缝中溜进去,房间里的人有好几个,除了医院职工,女方的家属也在,上次听介绍好像是她表妹,四十多岁又没结婚,说起家人可能有些孤单,这是群居动物的压力来源,却也是造成“将就婚姻”的万恶理由。黄少天倚着墙站在最外围,他前面是戴妍绮,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好像有点红,她这次没参与治疗,放起感情来倒毫无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