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县令自己的的师爷,他自己怎么可能不认得,这话不过是说给李修平听的,为自己开脱。
李修平一笑,说:“这话您跟我说有什么用,我一不是朝廷命官,二没有尚方宝剑,不过路过此地歇歇脚罢了。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嘴巴大,心里藏不住话,您在这儿的那点丰功伟绩我也有所耳闻,着实佩服,您说哪天,我若是碰上了你那少卿大人,一时聊上几句,那可不得了,您的账本啊,可得藏好了。”
这几句话说得赵县令是满头的大汗,他唯唯诺诺两声,立马便要告辞。可李修平哪儿愿意他这么早走,眼皮微挑,又道:“不将东西吃完了再走么?”
“吃,吃……”赵县令捧着碗道,这番谈话让时间过了良久,那碗鲜美的热乎乎的羊杂汤,此时已经凉透了。羊下水虽然做得好吃,但一被放凉,腥味便极重,难以下咽。赵县令像是被人掐着脖子,艰难地一口一口将羊肝咽下。
李修平斜坐在一旁,冷漠地吊着眼皮看着,他觉得那来自咽喉的艰难苦涩感挤压着他的胸膛,他的思绪变得遥远而散乱,他想起那日雪地之间,母妃被宫女和太监们逼迫,强硬地灌下那碗汤药时,是怎样的感觉。他毫无察觉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么的冷峻而严肃,他的手指握住了桌角,竟然落下了几枚浅浅的指印。他瞬地收起眼眸,恶毒道:“何必如此不情不愿,明明是挺好的东西,又不是毒药。”
赵县令听闻毒药那二字,却像是突然踩着了毒蛇,终于无法承受,猛地站了起来。他顾不得别的,几乎落荒而逃。
用毒。
赵县令惊魂未定地从床上惊醒,夜已经很深了。他那身绸缎制成的睡衣被汗水浸透,湿哒哒的粘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爬了出来,他用手指敲打着胸口,强迫自己的大口吸入过于干净的空气。
孟大方一如既往的出现在了他的梦魇里,这一次,孟大方比任何时候都要暴戾,他的双眼通红,几乎能向外滴血,他两颊深深的凹陷,向外翻起爬满蛆虫的腐肉,他死死的掐着他的脖颈,用来自地狱的苍凉的声音不断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下毒,为什么要害死他,又为什么要害他的女儿。
赵县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拉响使唤下人的铃铛,县令府里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人一个一个醒了过来。赵县令的几个美妾涂脂抹粉,兴冲冲地进来争风吃醋,都以为赵县令大半夜叫人是终于夜里寂寞,要找个人陪。赵县令招人进来后,又立刻将那几个女眷打发走,特别留下师爷,道:“我府里的账本,你快想办法帮我处理掉。”
师爷对今天的事有所耳闻,立刻道:“账本的事儿您只管放心。”
赵县令激动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师爷便说:“账本这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两本,一本是明面上的,一本是私下的。明面上的那本我早已做得干干净净,即便什么巡抚大人来了,也挑不出一点毛病;私下的那本我藏在书房里藏好了,没人会看见。所以大人您只管放下。”
听了师爷这么一说,赵县令心里的石头终于好好落下,但他依旧不放心,追问道:“我的那些税款,你是怎么做账的?”
师爷说:“这简单,直接划拨到其他账目里,账面作平就可以了。”
赵县令松了口气,他又坐着想了一会儿,依旧不放心,道:“不行,账本你藏书房终归是不安全,你赶紧将账本拿给我。”
“好。”师爷答应道。赵县令心急如焚,一刻也放松不下来,披上风衣,要同师爷一起去。师爷挑着灯,领着赵县令进了书房,接着灯笼里的蜡烛将书房照亮,开始在书架上找起账本来——“咦,不对啊……我的账本呢?”师爷趴在书架上翻来覆去。
“找着了么?”赵县令急切道,师爷也渐渐开始慌张了,他安慰赵县令道:“应该……应该在这儿附近的……”
第38章
账本没了,赵县令吓得魂飞魄散。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就是孟大方的鬼魂弄的,他在整他,是他把他的账本弄不见了。
赵县令第二天便一病不起,大夫把脉也查不出什么症结来。
赵县令不发病时还正常,一发病并神魂错乱,胡言乱语,大喊恶鬼索命、恶鬼索命。
李修平心不在焉地靠在桌边喝茶,手里捧着的正是那赵县令不敢放的账本,“啧啧、啧啧,”他一边看一边不断发出评价道:“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贪都不会贪,怎么也该把账做平了吧?”
拿到了当年行贿的账本,并且从中找到从宫中流出的账目,赵县令这枚棋子已经没什么作用了。李修平不喜欢自己的人被欺负,只喜欢欺负别人。他故意找巡抚大人聊了个天,由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那巡抚大人摸不清楚李修平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在一旁战战兢兢地捧哏,到最后下巴都酸了。末了,临走时,李修平提了一句:“你下面的那个县令叫什么名字?”巡抚大人吓了一跳,知道赵县令是真惹到李修平了,当晚将他官给罢了,将他送回乡下养老。
李修平将手中的册子一扔,“再来一个桂花糕,嗯,不错……”从花熙手里中叼走一枚桂花糕,问:“桂花糕谁做的?”
“胖师傅。”孟花熙老老实实回答道,“好吃吗?”
“还不错,”李修平点点头,说:“但是没你做的好吃。”
“真……真的吗?”孟花熙不好意思到满脸通红。
说老实话,她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
觉得眼前这人长得特好看。虽然李修平一直都挺好看的,尤其是在这人丁稀少的偏远小镇。但此时的他,面若桃花,剑眉星目,好看得不得了。像现在这样笑眯眯地跟她说话,她胸口就像揣进了一只胖兔子,砰砰乱跳。
“当然是真的啦,”李修平得意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曲起一只脚,道:“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吃了桂花糕的缘故,现在他心情大好,只想掐一把“宵小”汤圆似的肉脸盘子。而他想做的事,从来没人能拦着,于是当即就动手了。
“疼……疼……”孟花熙直缩脖子。其实李修平真没用什么劲儿,主要是吓唬她好玩儿。
李修平嗤笑一声,说:“好啦,不欺负你了,今天太晚了,谢谢你的桂花糕,你回去休息。”
孟花熙一听李修平肯放人了,连忙拎上食盒就跑。
李修平笑眯眯道:“慢点。”
孟花熙眨眼不见。
房间只剩下李修平一个人。
李修平脸色便恢复了从未有过的暗沉。
窗幔微动,有人影闪过。
李修平抬手道:“进来。”
暗卫跪在李修平面前,拱手道:“报殿下,查到了。”
李修平眉心一跳,终于……终于……
边塞生长了一种血红花,此花无色无味,入食剧毒。他们当年就是将这一味草药加在皇后的药膳中,毒死皇后后竟然没有一位御医能够查出原因。李修平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这张纤薄的纸片。
暗卫道:“这种血红花,只能生在边塞,而贵妃娘娘从小塞外长大,所以知道这种花。”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臣,臣,自作主张,又往深里查了查。”
“查了什么?”
“查到了,孟大厨……”
吃人的嘴软,那人的手短,在边塞这几日,孟花熙对他实在太好了,给王爷的吃食,都会给他备一点,而且性格又温顺,实在讨人喜欢,所以当查到孟大厨很可能和皇后中毒有关后,便特意往深处查了查。
“他……”李修平微怔。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他的师父总说他下棋如有神助,是因为这人心眼太多,把路都给想尽了。所以他很早就隐隐察觉孟大厨多少会与此事有关联,并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反正他是不会放过“宵小”的。如果她真的欠自己一条命,那他就把她关起来,锁在深宫里,每天欺负她,逼她给自己做饭吃。这是她活该,这是她欠他的。
李修平喉结微动,哑声道:“他可与我母妃死有关?”
暗卫道:“回殿下。当年只有孟大厨一人知道血红花,他宅心仁厚,不忍皇后冤死,于是一心要为皇后翻案,于是被逼吞下血红花,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