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四处一看,道:“花熙呢?”
陈婶眼睛警觉地眯了起来,赵县令突然问起她来是做什么?陈婶挤出笑意,道:“花熙她刚好不在,她出去了。”这时小东也立刻会意过来,赶紧说:“对对,花熙她不在,如果大人有什么想吃的,我叫,我叫胖师傅来做。”赵县令没说话,只是搁下了手里的茶盏,身后的人立刻动作了。他们秩序井然地向屋后搜索。“你,你们干什么呢?!”陈婶大声制止,但却被其他人轻而易举地推搡在了一边。赵县令道:“我真不明白你们究竟在怕什么,我今日来,不过是跟我故友的孤女叙叙旧情罢了。”陈婶火冒三丈,只恨不能撕烂眼前这佛面蛇心之人的嘴脸。孟花熙很快便被人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从后厨拎了出来。赵县令低下眼,好好的打量了一下。
孟大方生得一生正气,他人身量高大,五官方正,充满男子气概,他虽然是商人的低贱出生,终生不可入仕,但他的家境一直相当富有,祖辈的生意甚至做到了一方之霸,因此他从未在钱财上受过穷,没有臭教书匠那一身的酸腐之气,而是爽朗的江湖气。这些阳刚之处,在阴柔的女儿身上,便成了英气。孟花熙长相随了她爹,只是更为俊秀,她的四肢纤长,蜜色皮肤,浓眉大眼,看人的时候坦坦荡荡,不见一丝污垢,和她那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赵县令微微有些失神,继而紧紧捏了捏眉心。他对孟花熙露出假意的长辈的微笑,道:“呦,花熙呀,真没想到,几年没见,你都这么大了。”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口比划了一下,道:“想当初,你才到我哪儿?到我这儿吧。”
孟花熙根本不认识眼前这男人,她从来学不会虚假的客套话,只是有一说一道:“可我没见过你。”
赵县令的脸微微发僵,他们又怎么可能算是见过呢?当初孟大方摆满月酒,他的确是来过一次,但那时孟花熙才多大,怎么可能有他方才比划的那么大。他方才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拉近一下两人的距离,谁知道孟花熙不仅没领这个情,还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巴掌。赵县令的地位和辈分都比孟花熙大得多,不好在这点小事上生气,但他后面的人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立刻替赵县令教训道:“怎么跟县令说话的?还不赶紧跪下。”
赵县令假装宽宏大量道:“算了,这又没什么。”
他品了品客栈的茶水,道:“今日有什么好菜?”
小东赶紧报菜名,道:“您今儿可就来对了,我们有什锦苏盘, 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乌拉拉一大堆菜名。
赵县令听完徐徐道:“你们这些菜虽然都好,但是我在你们这儿能吃到,我在别人那里也能吃到,所以我为什么要在你们这儿吃呢?”
客栈里的这几个伙计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赵县令果然开始难为人了。陈婶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什么是最坏的打算?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赵县令强人所难地要求孟花熙做饭。虽然孟花熙依然尝不到味道,厨艺的水平也忽上忽下,偶尔一鸣惊人道惊艳,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忽下的令人发指。但做的难吃也不算法,吃亏的也是赵县令,他总不能因为做饭太难吃将孟花熙抓起来吧。
没想到相反的是,赵县令并没有难为孟花熙,而是说:“我幼时家境贫寒,经常吃不饱饭,而你爹却心地善良,曾为我煮过一碗面,没让我饿死街头,这份恩情我自然不会忘,如今你爹已驾鹤西去,而我也已是暮年,如今身居要位,却时常感觉混沌寒冷,反而想念寒窗苦读时吃的那一碗面。但面用的是一样的材料,我却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滋味,你能不能今日为我做一碗?”
第37章
孟花熙去后厨给赵县令做了一份。
赵县令吃了一口,舌尖一阵发木。当年孟大方给他的那碗汤到底是什么滋味,事实上他已经记得不深了,他只记得那种滚烫的的汤汁是如何被他狼吞虎咽地吃进嘴里,然后灼伤了他的口腔和咽喉,他用勺子舀着汤汁,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着。汤的口感非常丰厚,首先是入口的醇厚,从羊骨头里长时间高温熬煮提炼出来的精华汇聚于此,毫无保留地在他的舌尖炸开,这阵鲜味过后,便是白萝卜的清爽。萝卜味甘,吸饱满了羊肉汤,将羊肉的鲜美缩在了每一根纤维里,被从泥土中生长而出的灵物中和过的汤汁,醇厚的口感减弱了一份,但隽永的回味却更加悠长。
赵县令默不作声地品味时,其他人站在原地跟着饥肠辘辘起来。这一路来已经是晌午,早上吃的那几只馒头此时早就消化光了。他们被香飘四溢的羊肉包围,而赵县令更是过分,他吃得缓慢,没吃完一口还要:“嗯……!~”上一声,勾得他们心中的馋虫都要发疯了。
陈婶是个场面人,她立刻低声吩咐了一声小东,给屋里的所有人都盛上一份。
其他人拿到碗,立刻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赶紧大快朵颐起来。
在品尝之前,他们心里多少有些嘀咕,能多好吃呢?再好吃也只是一点用边角料做的东西。
他们中大多数出身卑微,当上衙役前家境贫寒,幼时吃不上好东西,像牛羊身上的好肉,是没机会吃的,只有逢年过节,遇上屠夫施舍,能提回家些边边角角。那些东西并不好处理,腥味和膻味非常的重,而穷人家吃饭顾不得讲究,用白水煮,蘸点盐巴就能吃,但这样的东西入口能好吃到哪儿去?所以现在当上了衙役,月饷充足,够养家糊口,他们早就不屑吃羊下水这样的东西。
可是论会吃,又有谁能比赵县令更会吃呢?于是他们半信半疑,浅尝辄止地尝上了一口。“嗯……!~”他们马上理解了赵县令发出的那个音节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吃,是真的好吃。
大厅离传出此起彼伏地吃东西的声音。
赵县令吃完了那小小一碗,依旧不够尽兴,那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是这么多年不曾有过的。他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小厮,小厮自己捧着自己那碗,吃得正带劲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忙抹了把嘴,道:“你这没规矩的丫头,怎么还能站着在县令大人的跟前呢?”小厮替赵县令立了威风,赵县令非常满意,他便捡了个好人当,和颜悦色地对孟花熙道:“何必跟我行这么大的礼?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跟我在这儿坐坐。”说着便要牵孟花熙的手。
中年男人拿捏着一个年轻女孩的手,总不太好看,但赵县令却长着张和蔼可亲的脸,脸上的肉都是笑眯眯的,竟让人恼火不起来。谁也不知道赵县令此时安的是什么心思,孟花熙正要在桌边坐下,门外却来了人,李修平撩衣袍,迈过门槛个缓步走了进来。
李修平瞧了一眼门里门外的架势,一顶红顶轿,两排人排开,只差没高喊威武威武。李修平嘴角忍不住地弯了起来,他就喜欢这浮夸又招摇的,很合他心意,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进来,眼睛直勾勾地朝赵县令紧捏着的手上瞧了一眼,这一眼狠得几乎要从赵县令的手背上剜下一块肉。他冲孟花熙微微抬了抬下巴,道:“‘宵小’,让个地儿。”
这儿哪儿还有什么地能让?再让就让沟里去了。李修平也不客气,直接地提溜着孟花熙的衣服后领子,将她位子占了。赵县令好好看了李修平一眼,在心理琢磨着来人身份,最后他的眼睛落在李修平腰带上那枚白晃晃的玉石扣上。那吊坠十分别致,顶端精雕细琢,形成神兽的形态,中段又有一节鎏金金边,将扣一分为二。能配上这么一块的人不多,身份可想而知。但……赵县令唯一琢磨不出来的,便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皇子殿下不当,却要混迹于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那件事情……
李修平眼眸微收,早已敏锐地捕捉到赵县令在琢磨什么。他的计划还未得实施,不希望过早暴露,于是他抬了抬手,示意赵县令不必跪下,然后拾起茶杯,指尖在杯口一摸,道:“我听说你们衙门里的师爷天天过生日,这可是一位奇人,真想见上一见。”
赵县令赶紧道:“这镇子看上去规模似乎不大,但实际上人口不少,又是与边塞相交要地,外来人多,不便管理,而这地方小,油水也少,留不太住人,我手下的人来来往往,我都不一定认全,您说的什么天天过生日的师爷,我真不知,待我回去调查一番,一定将他好好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