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平懊恼地拾起上盆沿的干毛巾,抹去肩膀上的水渍,他气呼呼地在心里发誓,过午不食,他再也不在半夜吃东西!李修平耳尖微动,在寂静的夜晚捕捉到了插销推开的声音,李修平连忙抓衣架上的白袍,还没碰上,“宵小”已经鬼鬼祟祟地跑了进来,和没穿衣服的他四目相对。
“呀呀!”孟花熙两手捂着眼睛。她吓了一跳,什么也没看见,眼前的一片郁郁雾气间,李修平张开手臂,懒洋洋地依靠在桶沿。他皮肤苍白,在滚烫的蒸汽间,毛发乌黑一片,湿淋淋地垂在肩上。“我……我……”孟花熙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故意的……”
陈婶最近似乎察觉了什么,盯她盯得非常紧,半夜不许她离开房门,于是她只能更加小心,当真像做贼一样了。孟花熙好不容易逮着空档偷偷来找李修平,压根没算到这个时间他会正在沐浴。
李修平也是一愣,这种情况他当真没有碰上过。但他马上正经起来,甚至觉得捂着脸,耳根红成虾子,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宵小”非常好玩。
他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宵小’,你真大胆!没想到你不仅是贼,你还是个采花贼。”
孟花熙捂着眼睛,露出嘴巴反驳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我怎么瞎说了?难道刚刚偷看的人不是你?”李修平倚在桶沿嬉笑道。
孟花熙捂着眼睛的手交叠了一下,换了个姿势,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她有点委屈,还有点害怕。她再怎么胆大妄为,也该知道,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里,一个人不穿衣服,那将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李修平哂笑了一声,察觉孟花熙语气中的惊慌,便也不再戏耍。他四处找换洗的衣物,他的白袍掉在了地上,干毛巾也不知去向,李修平实属无奈,正思索着,是让孟花熙出去,还是让孟花熙帮他将衣服捡回来。
李修平正思索地时候,孟花熙细声问道:“你……你穿衣服了吗?”
李修平道:“我衣服掉在地上了。”
孟花熙迟疑了一下,道:“我……我帮你捡起来?”她捂着眼睛,向前走了一步。
李修平莞尔道:“就在你脚边。”
孟花熙一手捂着眼睛,俯下身,果然摸着一块滑溜溜的缎子。她捡了起来,向前方递了过去。
李修平无奈道:“太远了,我够不着。”
孟花熙蜗牛似的又往前走。
李修平伸出手,道:“快了,再走一步。”
“嗯。”孟花熙闭着眼,又往前迈了一步。这次她的脚却被什么东西绊着了,或许是李修平刚刚弄不见了的干毛巾,孟花熙脚下一个趔趄,抓着衣服往前扑了过去,只听哗啦啦一声水响,孟花熙脸上被溅着了滚烫的水珠。
孟花熙下意识地睁开眼,便看见李修平战起了身。他伸手扶她,手上却是水,弄得她的手臂上全湿透了。热水溅进她的衣领,烫了她一下,但又很快冷却下来,变成冰冷的,连同她的衣服。孟花熙隔着雾蒙蒙的水汽望进了李修平的眼睛里,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秋潭一样的眼睛。而这次,这汪潭水,却起了经久不息的涟漪。
紧接着,孟花熙看到了她不该看到地东西,“呀!”她惊叫了一声。
李修平冷静地坐回水中,“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捞起那身湿透了的衣服。
孟花熙慌张道:“我……我明天会不会长针眼?”
李修平:“……”
“应该不会,”他安慰孟花熙道,“你先出去一下。”
孟花熙忙像兔子一样跳着跑了出去。
过了一小会儿,李修平推门出来了。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站在孟花熙身旁,局促道:“你衣服也湿了,怎么不去换?”
孟花熙道:“只湿了一点点,现在已经干了。”
“嗯。”李修平点了点头。
“你找我干什么?”李修平问。
“哦,对了。”孟花熙从窗下找到一只食盒,“给你的。”
李修平瞬间将刚刚自己发过的誓抛之脑后。
只要他吃得足够快,脂肪就追不上他。
今晚孟花熙做的是猪下水,这是本是一道上不得台面的下酒菜。猪下水,一般指猪内脏,或以外的其他猪器官。猪心、猪肝、猪肾,洗净、切花,葱切小段,姜切丝,辣椒切片;再将食材用开水氽烫过,捞出,另用大匙油炒葱、姜、辣椒。猪下水炒的时间要短,口感才脆嫩。
李修平美滋滋地吃了几大口,感叹道:“要是有酒喝就好了。”
“给。”孟花熙揭开食盒的第二层,下面竟然真藏着一小罐天子笑。
李修平没有马上拿起来就喝,反而眯起眼来,好好打量了一下“宵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宵小”虽然往日常给他送吃的,但送酒这玩意寓意可不一样,这摆明了是有事相求。李修平嗤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闷下一口,然后撩起眼皮,戏谑地问道:“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孟花熙有些尴尬:“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还不知道你,”李修平无所谓地扯了扯孟花熙头顶的大辫子,“小‘宵小’。”
孟花熙讪笑道:“我……我想给郑员外的女儿,做一桌婚宴。”
李修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了一瞬,道:“看不出来,‘宵小’的野心,如此之大。”
“我知道会很难,”孟花熙道:“我现在会的不多,但是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做菜了,比如你刚刚吃的猪下水。猪下水很难做,要去掉下水的腥味,很多厨子都做不好的,但是你吃得挺开心。”
李修平道:“一桌婚宴,至少要做出十道菜,所谓十全十美。你现在数数看,一碗面条、一碗鸡汤、一碗豆腐、一碗甜点、一碗猪下水,呵,这到底是谁家摆宴席?这么寒酸。”
孟花熙垂下了眼皮,不说话。
李修平自觉自己言语过分,引得“宵小”难受,一时那久违的,名曰愧疚的东西,又缠了上来。李修平叹了口气,幽幽道:“那怎么办呢?谁让你是我徒弟?我徒弟怎么能一桌宴席都做不出来?”
孟花熙眼睛一亮:“你当真帮我。”
李修平无奈地笑笑,道:“当真。”
*
宴席那十道菜,如何分配,如何让人吃得开心,是最好心思的地方。筵席中菜品的上菜顺序一般按照头菜——炸菜——汤菜——鱼菜——行菜——行菜——素菜——甜菜——座汤”的顺序。
一般筵席冷菜、热菜、小吃的味型不能重复,只允许冷菜中的味型和热菜中的某味型重复。除了咸鲜味可重复五次,和甜香味可重复三次外,其余的味型都不能重复,以确保整个筵席中菜品味型的多样性,还要需要搭配应季的蔬菜水果。
一般来说,筵席中菜品的味型,会随档次的增高,而更偏重清淡和原汁原味。正所谓“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菜色的口味需附用膳人的喜好。
孟花熙请郑芳芳的小丫鬟来店里吃了一次饭,从小丫鬟那儿旁敲侧击问得郑芳芳的一些偏好。原来郑芳芳爱吃鲜,尤其是河鲜。
孟花熙知道这条重要信息后,立即研读父亲留下的食谱,从中筛选出数道主料为海鲜的菜肴,如黄金八宝虾仁、蒜爆海参、清蒸桂花鱼、还要螃蟹、扇贝之类的海味。
孟花熙做饭的时候,客栈里其他人全员出动,全部帮她打下手,胖师傅切菜,小东刷锅,李修平也在一边削土豆皮。孟花熙在三、四个灶台间像一只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很快厨房里便传来来各种河鲜、海鲜的鲜味儿。
河鲜、海鲜要想去腥是很难的,像鲈鱼、桂花鱼之类,腥味全藏在鱼筋里,需要一点一点剔除干净。对此孟花熙的手法极为熟练,手起刀落之间,鱼骨便剔除干净,只留下白花花的鱼肉。
小东道:“好香好香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到?”
“快了,”孟花熙检查了一下火候,又心算时间。
过了一会儿,一道道菜完成出锅。天色也已很晚,大家将菜色搬到大厅,又抢筷子和碗,美其名曰——试菜。实则开吃。
“嗯……!”小东感叹道:“这个鱼,真的太好吃了吧!口感顺滑,一点也不腥,我觉得我嘴巴里有大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