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蒙瞳孔微颤,忽然明白了墨燃是什么意思。这山中雾气虽沉,却是不断流动的。而他们此时所处之地,雾气却是包围环绕,如同在一个巨大的球中。再寻来时的路,早已经没了踪迹。
楚晚宁捏了一朵海棠,海棠自他指尖跃起,留下浅浅的金色碎光。半晌忽然停滞在空中,像是遇见了阻隔,它焦急的迅速飞动,像是在寻找出口,直至法术失了效力,不甘心的化成了花瓣幻影,消失在空中。
“师尊……我们该如何是好。”薛蒙有些焦急的走到楚晚宁身边,捏紧了龙城。
楚晚宁十分平静,他望着方才海棠消失的地方淡淡道:“他找错了猎物,我会让它抱憾终身。”
薛蒙还没反应过来,天问已经缠上了他腰肢霎时卷着他避去了一边,再看他方才立足之处,已是寸草不生。
“躲远些!”
楚晚宁喝道,天问闪着耀眼的光芒气势凌厉直指林中某处,紧接着是一阵骇人的嘶吼,像是从远古传来的震动,草木摧折之声不绝于耳。一头巨兽睁着赤红的眼,毛发怒张,缓缓逼近。
楚晚宁足尖轻点,灵力灌足了天问若霹雳之势反手一记狠狠劈在那妖兽额间,随之斜身倒退跃开数步,天问行云流水招式又急又狠直逼要害。墨燃召了佩剑,剑尖嗡鸣,翻身去助楚晚宁,一连数招用了十成灵力,每一剑皆如雨点密不透风,复又立剑以剑刃切断来招,剑身成斜线狠厉刺去,一剑一鞭配合密不透风,那妖兽慢慢占了下风。
薛蒙忧心如焚,他十分想上前助一臂之力,可师昧不省人事离不得人,龙城在他腰间微颤,他眼看楚晚宁几次遇险,再顾不得许多,安置好师昧,龙城出鞘,提刀冲了上去。
那妖兽不敌三人合力,身受重伤,长啸一声发狂般向楚晚宁冲去,楚晚宁后撤几步堪堪避过,素日和缓的眉峰也不由得蹙了几分,薛蒙趁机刺向它双目。妖兽惨厉嚎叫一声,攻势更猛。几人与那妖兽缠斗正酣,忽闻薛蒙惊呼一声:“师昧你在做什么!”
墨燃正要去看,忽觉颈上一凉,他惊异侧首,却是那昏迷在地的师昧,眼神空洞,正高举着墨燃给他防身的匕首,正对着他后背,眼看就要落下!
那妖兽抓住机会趁机袭来,张开血盆大口,似要生生将人拦腰咬断。墨燃腹背受敌,咬着牙转过身用剑抵着妖兽巨口,耳中疯狂轰鸣着,准备承受师昧那一刀。
只要师昧没事,他死了也甘愿。
时间似乎停滞了,墨燃觉得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下来,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听得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妖兽口腔间血腥的气息裹得他作呕,他手臂麻木,好像全身都血液都冷了下来,直至妖兽轰然倒地。
尘土弥漫间,墨燃伏在地上,缓缓睁开双眼,他想象之中匕首贯穿的感觉并未来到,而师昧腰上缠着天问倒在远处,匕首已不知所踪。
墨燃踉踉跄跄爬起来冲到师昧身边,一把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不停喊着他名字。师昧蹙了蹙眉,缓缓睁开双眼,似大梦一场恍然醒来。他中毒很深,嫣红的唇泛着乌青,虚软无力的唤了一声墨燃,牵强的笑着,唇线牵动两弧梨涡浮现。
“别担心,我没事……”
墨燃红了眼眶,小心翼翼背起师昧,坚决不肯让他自己走,准备去找楚晚宁和薛蒙会合。
薛蒙胳膊受了伤,似乎还不解气,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拿龙城又砍了那妖兽一刀,复又去寻楚晚宁。楚晚宁正倚在一棵树旁,天问在他腰间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芒,他面色苍白如纸,白衣被血染透,凤眸紧闭,白袖下手指微蜷似乎在极力隐忍什么。薛蒙吓得不轻连忙去扶楚晚宁,楚晚宁睁开眼睛,又是素日那副云淡风轻:“无妨,这是那妖兽的血,我只是有些累。”
薛蒙半信半疑,可看他师尊那副淡然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这么搂着他胳膊,松开楚晚宁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四人会合,山林繁密,师昧又受了伤,御剑多有不便,索性一同往山下走去。
山中岚雾本就依仗妖兽灵力,此刻渐渐消退,皓月当空,林中一片澄明。墨燃背着师昧走在最前,他轻声问师昧:“身上有哪处疼吗。”
师昧服了一味药,精神好了很多,伏在墨燃肩侧弯了弯唇:“我没事,阿燃,你放我下来吧,我跑给你看。”
墨燃闷声:“不行,你都不知道你方才被那妖兽控制的时候我有多担心。还有,以后有药先给自己吃。”
师昧悄悄红了耳根,他柔声道了一句对不起,仿若一朵不堪风雨摧折的花,墨燃力气添了几分,同师昧说笑着,走得更快了些。
楚晚宁慢慢跟在后面,听着薛蒙在身边诉说方才的险况,他轻轻点着头,不时应和,眼睛里却是墨燃背着师昧的身影。楚晚宁耳力极好,那些温声软语顺着晚风,无比清晰的进了他的耳,入了他的心。
楚晚宁心忽然一颤,像是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抽了一鞭,伤口裂开的疼痛上又撒满了雪白的新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同他说过这般温柔的话,他像一株山巅的雪莲,虽然光华耀目却遥不可及,所以山巅的凄寒孤苦他便只能自己默默吞咽,久而久之麻木成了习惯,也便不疼了。此时此刻那些话却像是一把灼热的刀,撬开他尘封冰冷的心,长驱直入,疼得每一寸骨骼都在颤。
他眼眶有些红,忽然觉得很羡慕师昧。
不知走了多久,四人终于回了客栈。楚晚宁面色如纸,向店家要了两壶酒,沉默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墨燃安置好师昧,经过楚晚宁房间时,忽而听见了清脆的瓷片碎裂声。
墨燃眉头一皱,缓缓推门而入,房间内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楚晚宁裸着上半身,浑身浴血,背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爪痕,每一道都极深,肩上还有一道匕首贯穿的洞,正汩汩流着血,一壶酒碎在地上,还有一些残存的酒液。楚晚宁无力垂着手,口中咬着一块毛巾伏在桌子上,长睫颤抖着,像一只濒死的蝶。
墨燃怔住了。
彼时他关心则乱,却未想过,那一刀为何没有落在他身上。他方才知晓,是楚晚宁以血肉之躯挡在了他身后,生生替他挨了那一刀。那时的楚晚宁正与那妖兽生死一搏,杀了那妖兽后他已经到了极限,仍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护着墨燃,硬是没有让他伤到半分。
而墨燃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掠过楚晚宁,急切的奔向自己的心上人,抱他入怀,像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楚晚宁挣扎着爬起来,靠在树上,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狼狈。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绝对不能。
墨燃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时刻提醒着自己,楚晚宁是他应该恨的人,可他此刻心中五味杂陈。楚晚宁待他越好,他越觉得是负担,他的灵魂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深沉的恨着楚晚宁,另一半又深深的自责。他自以为很了解楚晚宁,但此刻他却觉得像是从未真正认识他,他不是最冷血无情的吗!他不是为了苍生可以负尽身边人吗!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
墨燃脚步沉重,喉咙发涩。他想摔门离去,可楚晚宁苍白的容颜烙在他眼前。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踏出了那一步。待他走近才看清楚晚宁身上的伤,烛火下显得狰狞可怖。他唤了一声师尊,楚晚宁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反应。他觉得讽刺,倘若他没有进来,楚晚宁是否就要这样,拿烈酒把自己的伤口一浇,忍着伤痛睡去,白日再假装无事,继续当他白衣胜雪的谪仙?
“谁要你替我挡刀了,谁要承你的情。”
墨燃走过去,想抱楚晚宁去床上,可他背上遍体鳞伤,连一处完好的皮肉都没有。墨燃微蹙了眉,抄他膝弯打横抱起人来。楚晚宁闷哼了一声,极难受的歪着头。此刻他昏厥着,没有任何力气伪装,他的身体在发抖,像在肆意宣泄自己所承受的痛,可没过多久又安静下来。他不愿意展现自己的软弱,即使是在昏迷之时。
墨燃把楚晚宁抱到床上,把被子拉过来盖好他清瘦的身体,只露出伤口。他打来热水,寻来许多药,撩开楚晚宁长发,一点点给他处理伤口。他下手并不轻,楚晚宁吃痛,肩膀隐忍般轻轻颤着,墨燃握紧了手中沾满血的纱布,无奈叹口气,放柔了手中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