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骨节被自己捏的微微泛白,他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海面,翻卷的浪花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水,墨燃忽然召剑出鞘,直指海面。海水的颜色比方才深,下面有东西!
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海水忽然腾起三丈高,墨燃足尖离地向后跃去,放在伫立之地已插着竖排锋利的鳞片。墨燃稳住身形,看清楚了这怪物的模样。周身有鳞片,龙首,蛇足,周身散发着恶臭。若是被他卷进海中,定是九死一生,想制住这怪物,必须得在陆上。
墨燃往剑上淬了些血,印着那怪物去了岛上。那怪物上了岛便如蛇般蜿蜒,移动却如疾风。墨燃斩去腿上缠着的一截蛇尾,怪物哀嚎一声,凄厉无比,断了的尾又缓缓长出新尾来。紧接着是更加紧密的进攻,那怪物力气极大,鳞甲又坚固,几乎刀枪不入。墨燃右手执剑,左手缠着见鬼,捏了决一边躲避进攻一边寻找弱点。墨燃与它交缠甚久,发现那怪物头身交界处七寸有处柔软,像蛇一般。
“什么破烂神兽,原来是条臭蛇。”
墨燃暗运一口气,飞袖甩出两枚暗器,正中怪物双眼。趁它尚未自愈,纵身一跃剑芒直刺怪物七寸。墨燃紧握剑柄。顺势将全身的重量压上去,这一剑凝了十成的功力,如石破天惊,墨燃顺势一挑剑尖,带出喷涌的腥臭血液,后撤数步。那怪物长啸一声,眼睛虽未自愈,仍是准确的朝墨燃扑来。墨燃略一思索,把染了血的外衫抛至另一侧,那怪物果真顺着血腥味掉头而去。
墨燃手上劲力不减,飞身跃起,提剑斩去,那怪物淌着血的头颅与身体分裂,跌入海水里,无影无踪。墨燃微微松一口气,剖开那怪物躯体,正欲取心头血,忽然风云骤变,足下小岛剧烈震动起来。
彼时他心中急切,并未多细问,仅凭师昧只字片语,便顺利的寻到了这岛,着实顺利的有些不寻常。神兽藏身之处理应曲折难寻,然今夜海上四处皆是浓雾,唯有此岛,无有半点遮拦,生怕墨燃找不到一般。
像是个做得太过心急破绽百出的局。
可那个人是师昧,墨燃自觉对他诸多亏欠,不愿意把他与这些联系起来。无论是谁做的局,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他在此处葬身。
墨燃不欲过多纠缠,方取完心头血,忽有无数藤蔓腾空而起,死死扣住墨燃四肢,于空中结成密不透风的网,迅速收紧,牢牢锁住墨燃的去路。小岛骤然沉没,带着藤蔓和墨燃一齐沉入海水之中。
“墨燃!”
楚晚宁捂着心口自睡梦中惊醒,周身皆是冷汗。他梦见墨燃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受了极重的伤,把海水都染成了红色,那双失焦的眼睛绝望的看着他,没有半点生气。
他踉跄着要起身,又狠狠跌回榻上,才意识到这并非在山中。他试着召天问,没有半点反应,又试着捏决,无有半点用处,他竟然失了法术!
“师尊醒了,睡得不好吗?”
楚晚宁抬眼,师昧捧着药碗走来,笑容极浅极淡,衬得那张美丽面孔温静如水。他轻轻搁下药碗,试图扶楚晚宁起身。楚晚宁盯着那张脸,拂开了师昧的手:“墨燃呢,我为什么失了法力。”
师昧拿过药碗轻轻搅动着,依旧不减笑容:“师尊不必担心,先把药喝了,煎了许久,冷了就不好了。”说着舀起一勺递到楚晚宁唇边,楚晚宁蹙眉避开,那勺药尽数洒在了师昧袖子上。
师昧慢条斯理拿帕子擦干袖子上的污渍,眼神阴冷:“够了。”
他强硬的攥着楚晚宁手腕把他拽起来,不悦的神色阴阴翳翳:“楚晚宁,你最好听话一点。”
楚晚宁双眉紧蹙:“你不是师明净……你是谁。”
师昧怒极反笑:“我是不是师昧又何妨,不要消磨我的耐心,如果你希望你的墨宗师活着回来就把药喝了。”
楚晚宁看了看那碗褐色的药:“是什么。”
师昧欠身贴近,拢好楚晚宁耳侧的一缕墨发,楚晚宁厌恶的避开,又被师昧强硬的掰住下巴转回来、
“落胎药。”
楚晚宁猛然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搭上自己脉搏,又抚上自己小腹,那里依然平坦,却的确孕育着一个孩子,他和墨燃的孩子。
师昧勾了勾唇:“早些去了这祸根,对你对我都好。”
楚晚宁拂袖摔了那碗药,冷冷道:“滚。”
那双凤眸盛满了怒意,连胸口都微微起伏,楚晚宁分明病弱,气势却不失半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同我说这样的话。”
师昧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楚晚宁这样激烈的反应,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楚晚宁:“你以为你不喝我就一筹莫展了?师尊何时这般幼稚了。”
楚晚宁眼睛泛红,一字一句道:“若你对墨燃做些什么,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师昧笑了起来:“恐怕那短命鬼已经进了鱼腹,你猜怎么着,我骗他那定海神兽能治你的病,”他挑起楚晚宁下巴,“无论他赢不赢得了那神兽,都是死路一条。”
楚晚宁瞳孔微微颤着,狠狠推开师昧,踉跄着步子便要往外走,师昧抻臂挡住他去路,抬手点了楚晚宁一处穴,楚晚宁本就病的昏沉,足下一软便软倒在师昧怀里。
师昧揽住楚晚宁窄肩,抱他去了床上,抚平他眉间皱痕,声音极尽温柔。
“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第十四章
墨色的海水无声无息席卷一切,翻卷的浪收住了劲,泛着细微的雪白碎沫,空气中积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衬得那轮硕大明亮的圆月极为妖冶。海面下是虬曲缠绕的藤蔓,墨燃紧蹙着眉峰,他心中清楚,在这灵气衰微之地,避水结界撑不了多久。紧密的藤蔓之中忽然一阵颤,一柄雪亮的剑破势而来,墨燃抬手握住剑柄,将腰间藤蔓寸寸斩落,解去身上束缚。墨燃屏住呼吸,尽量减少结界内空气的消耗,又斩去面前的几层藤蔓。可这藤蔓再生能力极强,尚未斩尽,便有新的藤蔓席卷而来,仅凭一人之力远远不足以斩落所有藤蔓。
结界里的空气所剩无几,墨燃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干涩。眼前有忽明忽暗的光晕,海底极为冰冷,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成了铁,墨燃脸色苍白,努力克制着呼吸。他本就受了伤,法力又不得效力,山穷水尽,只剩一层薄薄的结界隔绝着汹涌的海水。墨燃眼睫颤了颤,唇角身处猩红的血,避水结界轰然化为泡影。
像是落叶离枝般,眼前的一切在混沌不清中离散,墨燃清醒的感觉到海水贴着每一寸皮肤冰冷的触感,耳畔有轰鸣的鼓噪,四肢百骸的感觉渐渐消失,轰鸣渐渐变成了流沙般的细碎声音。从海底蜿蜒向上的藤蔓如同巨大的手掌,墨燃躺在其中,睁开眼睛是透过藤蔓细碎的光芒,如碎金般温柔闪耀,预示着白日的到来。墨燃缓缓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又一次食言了,那个如雪山之巅冰雪般清冷的谪仙人,他又负了他。他费劲的想着,若是自己就这么死了,楚晚宁该怎么办,若来日地狱相会,会不会又骂自己英年早逝。他自嘲般笑笑,临死连句遗言都无人讲,总不能对着这些个来往的鱼,让他们传话。他记得楚晚宁教过他,叫鱼什么尺素。晕眩感又一阵袭来,墨燃眼前一黑,连模糊的光晕都看不清了。
“墨燃……别睡,醒过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墨燃努力睁开如坠铅般的眼皮,模糊的光晕之下,是楚晚宁清逸的面容。他束着着发冠,长发在海水中温柔的分散,白衣一尘不染,耳侧红色的坠子闪着耀目的光。看见墨燃醒了,楚晚宁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捧着墨燃侧颈,合眼把唇瓣覆了上去。
楚晚宁的唇冰凉且柔软,带着一点甜,却极为小心翼翼,像是怕墨燃将他推开一般。他们唇瓣相抵,真气流淌,墨燃窒息的感觉顿时消散,他睁开眼睛,握住楚晚宁细白的手指,传音给他。
“师尊你怎么来了,你的身子……”
楚晚宁轻轻捏了捏墨燃掌心,似乎是想让他安心。他牵住墨燃手,藤蔓忽然尽数消散,金黄色的结界笼罩了他们,所行之处藤蔓纷纷避让出一条路,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瞻仰他们敬爱的神明。墨燃望着楚晚宁的背影,耳侧的猩红坠子轻轻摇曳着,衣襟绣着熟悉的繁密暗纹,他忽然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