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哽咽道:“后来才查清,当年祝稳只是冒死出城去看生产的阿姊,奸细另有他人。将军后来战死时,唯一的遗愿就是找到祝稳,还他一个清白……”
他拽住墨燃衣角,哭着说:“祝稳有恨,要取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我们毫无怨言,可稚子无辜啊!”
墨燃还欲问些什么,只见那老人身体忽然一僵,直直栽倒在地,口鼻爬出许多虫子来,人已经断了气。
不知是谁第一个尖叫起来,紧接着哀嚎和哭泣连成了一片,成片的人在痛苦中挣扎死去,原本繁华热闹的城此时宛若一个修罗场。
墨燃心中陡然一跳,他抬头望着空中那白衣的神明,晚风将他的长发吹的飞扬,下一秒,金色的结界碎成了泡影,在那满天散落的光芒中,数不尽的羽箭刺破长空,直直的刺入楚晚宁的心脏!
墨燃滞在原地,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些绝望的哭喊像潮水般退去,世上仿佛只剩下了他和楚晚宁两个人。他御剑直直冲向那于高空中急速坠落的人,呼吸间有腥锈的血味,诛心之痛,不及此万一。
他搂住楚晚宁肩,颤抖着扶他进怀里,他不敢去看那张苍白的面孔,不敢去试他的鼻息。万箭穿心的痛,他仿若感同身受。他握着楚晚宁冰冷的手,唇瓣微颤。
“晚宁……晚宁……”
“你不是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吗……”
他哽咽着低头,猛然发现楚晚宁腰间没有那枚同心结,他输了一段灵流去楚晚宁体内,下唇紧咬,似乎明白了什么。墨燃深呼一口气,腾空而起,剑尖直指祝稳,祝稳勘勘避过,冷笑一声:“墨宗师是吧,杀了我,你师尊就白死了。”
他站在城墙顶端,俯瞰着整座城:“楚晚宁也够傻的,真以为自己死了别人就能得救,疯子。”
墨燃双目通红,他扼住祝稳脖颈,腕上青筋暴起,指骨作响:“你可知,伤我师尊,是何下场。”
祝稳痛苦闭着眼睛,唇角却依旧上扬:“杀了我,我……有整座城陪葬……还搭上个宗师,哈哈哈……值了!”
城墙下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坚定。她拿着一柄匕首,已经没入胸口几分,她痛苦的看着祝稳,颤声启唇:“阿稳,回头吧……不要再杀人了……”
祝稳猛的睁开眼睛,他拼命挣脱开墨燃的束缚,冲向那女子:“阿姊,你怎么来了……不要……不要!”
祝萍轻声问道:“阿稳,你还记得父亲临死前如何说的吗。”
祝稳跪在地上,无声息落下泪来。他说:“宁可世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祝萍胸口洇出大片猩红的血,她心痛的望着祝稳:“别忘了你答应父亲的,放过别人……也放过你自己。”
她环视四周,对着众人道:“祝稳有错,我代他偿。”
祝稳意识到什么,哭喊着奔向祝萍,然而为时已晚,祝萍胸口插着那把匕首,直直的倒下去,眼角滑落一滴泪。祝稳抱着祝萍,哭得撕心裂肺。这世上唯一信他的人,也离他而去了。十几年来,他苦修法术,以身饲蛊,为的就是一雪前耻报杀母之仇。此时他终于报了仇,却也终于成了这天底下最孤寂的人。
他颤抖着剖开自己胸膛,狠狠扯出一只硕大的虫子来,以掌碾的粉碎。
蛊母亡,蛊虫自然失了效力。祝稳躺在地上,身侧是祝萍尚且温热的尸体,他吃力的挽住祝萍的手:“阿姊等等我……我来寻你了。”
祝萍和祝稳,名字里是那样温柔简单的愿望,却穷尽一生都未曾得一个平稳。
赶来的几个世家在清理余孽,灭火治伤,乱成一团。墨燃急切的寻找着,远处火光冲天,有一人骑着马自断壁残垣中疾驰而来,那双世间最深邃的凤眸,映着熊熊燃烧的火,像暗夜里唯一的光芒。他翻身下马,白靴一尘不染,直直朝墨燃走来,拢好他耳侧的乱发,又温柔的把他脸上的灰尘细细擦净。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墨燃紧紧搂住楚晚宁,似拥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恨不能把他揉进骨血里。
“晚宁……晚宁你怎么可以不跟我商量。”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
楚晚宁听到墨燃的称呼微微一怔,继而轻轻抚着墨燃背脊:“我知道他不是言而有信之人,答应他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想对策,设下偶以后本想立刻同你说,结果偶然得知祝稳还有个姐姐,感情极好,便匆忙出了城门去寻……”
墨燃把脸埋进楚晚宁颈窝,手臂又添了几分力气,他哽咽着像个小孩子:“我不管,你以后不能再做这样的事了。”
楚晚宁安抚般抚着墨燃发丝,唇角悄然无声一弯:“……我答应你。”
第十章
两人没有回死生之巅,决定在城中助众人一臂之力。白日还繁华热闹的城,一夕之间楼阁坍圮,四处残尸败蜕,怎能令人不痛心。
墨燃不肯让楚晚宁再涉险,只让他在一旁休息。楚晚宁哪里是肯袖手旁观的人,看府尹忙的焦头烂额便自请协助清点损失,守着一盏烛火直到天亮才稍稍阖眼。
墨燃处理好一干事务,去寻楚晚宁。房间的门半阖着,墨燃放轻步伐走近缓缓推开门,楚晚宁已然伏在案上睡去,神色疲倦,手中还虚虚握着一支毛笔。墨燃心疼万分,他取出那只笔,扶住楚晚宁肩把他抱进怀里准备抱他去休息。楚晚宁睡得并不安稳,颤着眼睫缓缓醒来,哑着嗓子缓了声墨燃。他觉得胸口有些难受,自他醒来后身体大不如前,总是会觉得疲累,昨日又消耗了那么多灵力,他实在有些吃不消。楚晚宁灵台渐渐清明,察觉墨燃正抱着他,登时羞红了耳根,可他胳膊和腿都睡麻了,一时动弹不得,便只对墨燃说:“……你先松开我。”
墨燃往他腰后垫了个软枕,缓缓让楚晚宁倚靠在椅上:“师尊困就睡会儿吧,待你醒了我们再回死生之巅。”
楚晚宁摇了摇头:“我没事,撑得住,我向府尹交接好事务便走。”
墨燃笑了笑:“那我去取些茶点来,师尊一定饿了。”
楚晚宁倚在椅上,望着墨燃离开的背影,胸口的不适感愈发强烈,连带着五脏六腑一阵翻涌,强烈的晕眩感一阵阵席卷着他的灵台,后颈处胀得发痛。楚晚宁颤着手腕饮尽了杯中凉透的茶,不适感稍稍缓解。他几日前才度过情潮期,绝不可能是……楚晚宁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托人把写好的案牍给府尹送过去。墨燃还未曾回来,楚晚宁浑身被冷汗浸的发抖,便缓步去了廊外,倚着雕花的廊柱,想晒晒日光暖和些。
晴暖的阳光笼着碎碎迷迷的微尘,灿烂热烈的温暖毫不吝啬的拥着楚晚宁。那些怒放的花团团簇簇,争先恐后的吻着光芒。楚晚宁看着那些花逐渐连成模糊的一片,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昏暗发黄,扭曲着又变得清晰。
下一秒,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向后倒去。皮肉撞击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楚晚宁觉得耳中轰鸣不已,喉咙中有腥甜的热,在四肢沉重的疼痛中,他失去了意识。
墨燃端着茶点回来,远远看见楚晚宁倒在廊间,顾不得手中端的东西匆匆冲过去抱起他。楚晚宁脸色苍白如瓷,像是寒冬梅枝上透白的雪,身体却又滚烫如火。墨燃以为他又像数年前那般是染了情潮,可他没有闻到任何雪松香。墨燃心疼搂紧楚晚宁,抄起他膝弯,御剑直奔了贪狼长老住处。
贪狼长老手持一卷正在看书,被忽然冲进来的墨燃吓了一跳。待他看清墨燃怀中昏迷的楚晚宁,眉峰霎时蹙紧。他屏退了身侧弟子,让墨燃把楚晚宁抱到榻上,一手搭上他脉搏:“受伤了?”
墨燃急切的守在榻边:“未曾受皮肉伤,但消耗了许多灵力。”
贪狼长老面色凝重,望着墨燃欲言又止。墨燃急得灼心:“长老不必忌讳,师尊的事我都知晓。”
贪狼长老沉声道:“玉衡醒来后情潮期一直反常,受其影响身体也大不如前,原先的药失了效力。他托我再配一副药,想长久抑制情潮。我尝试了许多办法都无果,凑巧得了一株千年落情草,此物抑制情潮效果奇佳,年岁越长可抑的时间便越久。”
贪狼长老顿了顿:“是药三分毒,千年的落情草固然有效,但从未有人用过,不知后果如何,但玉衡执意要服,他这个人,倔起来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