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待太后走上前来,陪着笑脸,郑贵妃不知所措,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参见了一番,太后找了椅子坐下,气定神闲,王皇后和郑贵妃都在一旁听令。
“今儿个永宁宫那头可真是热闹呢,”李太后说道,“哀家若不是听了传信儿,竟不知道宫里会有如此有趣的事情。”
王皇后陪着笑脸,软语中却藏着针:
“今日之事的原委,臣妾其实也不知真切,太后若是喜欢,多问问德妃妹妹便是,想来她定能把这来龙去脉说个一清二楚。”
郑贵妃心惊肉跳,再一看太后的脸色差得厉害,太后鼻子里哼出一声:
“郑德妃,你好大的胆子!”
郑贵妃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她可以不把王皇后放在眼里,却不敢不把李太后放在眼里。万历皇帝再怎么宠爱她,也是不能忤逆了李太后的旨意的,李太后一向不喜欢郑贵妃,觉得她是“狐媚惑主”,如今出于忍耐,不想伤了母子的和气,一直没有对郑贵妃如何,若是哪日郑贵妃犯了大错,李太后要办她,万历皇帝是决计不会有法子救的。
她低着头,眼睛楚楚动人,潸然泪下:
“太后要骂要责,贱妾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今日之事妾身只是偶然搅和其中,哪里有什么‘大胆’的举止?”
李太后冷笑:
“哼,你还问我?我且问你,果真那女刺客是要给洛儿送书的,为何不夜里前来,而是光天化日一袭黑衣,还专挑你和皇帝路过永宁宫的时候?屋里都已经搜过了,为什么又要‘挖地三尺’?你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来?”
郑贵妃头皮发麻,太后能说出如此的细节,说明她已经知道了永宁宫发生之事的详细过程。她害怕万分,然而只得辩解:
“妾身也不过是为了还大皇子与王恭妃一个清白,若是搜宫,这样的搜查算是最彻底……”
李太后咬牙:
“你连人家后院的花木都下令刨了,可不是彻底么?古话常说‘做事留一线,来日好见面’,恭妃和洛儿多么老实巴交,多么让人疼惜的两个人儿,你平时人前人后地糟蹋他们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欺负到人宫里头呢?”
郑贵妃喊冤:
“妾身从未欺负过恭妃和大皇子,还请太后明鉴!”
李太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平日里背着恭妃,张口闭口就是‘老妈妈’,我什么不知道!如今又作出这等违反纲纪的事儿,你也太猖狂了些!”
郑贵妃感觉眼前一阵眩晕,太后的这席话字字诛心,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虚弱地颤抖着;
“妾身敢以自己的性命发誓,绝未在私下对恭妃姐姐有什么不当的蔑称,若是今日太后要以这罪名来惩治妾身,妾身就得冤死了……”
李太后发怒:
“你还喊冤?中秋夜宴上你说的那席话是什么意思?若说你对恭妃不敬的那些话,哀家没亲耳听到,那次夜宴上你对皇后的不敬,哀家是听得真真切切的!你那日打扮得花红柳绿,说那些浪荡的话给谁听?你以为你有着皇帝的撑腰,你就能为非作歹了,是不是?!”
第114章 先例
李太后打心眼里不喜欢郑贵妃,今日借着搜宫之事,索性连中秋节的账也翻了出来,郑贵妃心里一沉,声音哀怨:
“妾身一心侍奉皇上,女为悦己者容,也是本分,之所以打扮得花红柳绿,也不过是为了博得皇上一笑,并没有其他非分的想法。”
王皇后露出温和的笑来:
“妹妹若说没有什么非分想法,那么整个皇宫的人都得笑死了呢。”
李太后说:
“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肚子里的那根肠子,你想当着大明的皇后是不是?你想做这一国之母是不是?只要哀家还在一天,你就别做梦!”
这话刺痛了郑贵妃,她冷冷地看了看眼前那个气色不振,形容枯槁的王皇后,脑子里忽然冲进一股热血:
“太后错了,妾身与皇帝是两情相悦,矢志不渝,在妾身的眼里,什么皇后之位、一国之母,统统都只是那镜花水月,说到底,位分是虚的,恩爱才是实的,没有君王的宠爱,便是顶着一个皇后的凤冠,也是不中用!”
郑贵妃这话说得特别露骨,王皇后当即就变了脸色:
“你……”
李太后眉头一皱,那张苍老的脸上甚至有一丝杀机,郑贵妃见王皇后一脸的幸灾乐祸,忽然后悔起了自己的嘴快来。
李太后先是给了一个王皇后一个安抚的神色,接着便看着郑贵妃,冷峻地说:
“皇后,按照大明律例,若是妃嫔出言犯上,该如何处置?”
王皇后心里得意,语气依旧轻柔和缓:
“太后息怒,想来德妃妹妹也不过是快人快语,出言冒失,若是按律惩罚倒也不是不可,只是这么一来,实在太伤太后与皇上的和气……”
郑贵妃一听太后要“按律处置”,吓得面如土色,明代刑法一向是“重其重罪,轻其轻罪”,“以下犯上”这类罪倘若查办,她根本就承担不起!这么一吓,她顿时跪倒在地:
“请太后开恩呐,妾身不过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李太后并不理会郑贵妃的求饶,而是看王皇后:
“皇后,这个德妃该如何处置,哀家交给你来发落!”
王皇后故作菩萨心肠,小心翼翼地说:
“臣妾看着妹妹噤若寒蝉,已经知错,若是此时依旧重判,实在不忍!可若是不判,又不能彰显皇家的尊严……二者折中一下,倒不如掌嘴妹妹四十,以作惩戒。”
郑贵妃差点昏倒,她大喊一声:
“你敢,我是皇帝最宠爱的德妃——”
李太后一瞪眼:
“哀家是皇帝的母亲!”
郑贵妃一听李太后吼,一下子又软了,她赶紧给太后磕头: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李太后说道:
“没人稀罕取你这条烂命——来人!”
几个宫娥战战兢兢地来到郑贵妃的身旁,郑贵妃瑟瑟发抖,还在申辩:
“大明一向没有嫔妃受掌嘴之责的先例,太后今日如此对妾身,妾身不如就死!”
李太后说道:
“大明没有嫔妃受掌嘴的先例,那就拿你开一个好头吧!掌嘴!”
那行刑的宫女害怕郑贵妃,然而她更怕太后,听到太后下令,她只得抬起手来,“啪”地一个耳光打在郑贵妃的脸上,郑贵妃眼冒金星,然而下一个巴掌马上又朝另一半脸蛋上打下,她痛得大叫:
“太后,太后救命啊……”
王皇后看着郑贵妃挨打,脸上带着凝重的神情,太后看了很是不满:
“怎么?你要给她求情?”
王皇后赶紧正色道:
“臣妾不敢!臣妾也不预备这么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郑德妃德行有亏,今日让她受点委屈,对她也是有好处的!”
郑贵妃被耳光一下下地抽打着,她一度险些眩晕过去,正在这混乱与难堪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被一个躯体互助:
“太后!求您不要打母妃!母妃不管做错了什么,也不该受到这等对待呀!”
洵儿,洵儿居然来了……郑贵妃抬起头来,见到朱常洵眼里含着泪水,想到她自己在儿子面前受着如此的奇耻大辱,她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俗话说爱屋及乌,李太后喜欢王皇后,因而也喜欢朱轩媖;不喜欢郑贵妃,推及到朱常洵,也是不喜欢:
“洵儿,你到哀家这边来,你这样的母妃不是好母妃。”
朱常洵挡在郑贵妃面前,固执地摇头:
“今日太后若要打母妃,那么就请让下人一起打孩儿吧!”
李太后无奈地摇摇头,表示失望,然而纵然她不喜欢朱常洵,也是不能下令让下人打自己的孙儿的。这么一来,那行刑的宫女也识趣地站在一旁,不再有什么动作。
王皇后温和地朝朱常洵说:
“洵儿,到本宫和太后这边来吧!你是皇上最贴心的孩子,不要做出让你父皇伤心的事儿来!”
朱常洵冷冷地说道: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只是若不想让父皇伤心,光是孩儿一个人努力,可是不够的!”
李太后生气:
“洵儿!不许放肆!”
正在众人僵持的时候,万历皇帝也得了信儿匆匆赶来,见到朱常洵红着眼眶,郑贵妃两颊发肿,不由得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