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一愣:
“儿臣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王皇后无奈:
“那再以后呢?等你以后登基做了皇帝,难道也要让这妤儿做皇后?她的出身能够胜任吗?你难道一点也不介意?朱家的开枝散叶,广育子嗣,你也一点也不考虑吗?”
朱常洛看着王皇后,语气诚恳: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儿臣自知身在帝王之家,会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将来的很多事情究竟如何,也许不能全都听凭了儿臣的意思……只是当下之时,儿臣绝不会破坏了这份美好。”
这话一出,王皇后心里便明白了。看来如今这朱常洛与妤儿正是情深,如此一来,在这节骨眼上横插琦珏进去,无疑会是掀起一阵波澜。
若是她执意要把琦珏赏给朱常洛,朱常洛是不敢不遵命的,只是如今他与自己的联盟还尚不牢固,若是因了这事儿伤了两人的和气,那就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了。这么一想,她便含着笑容:
“洛儿这么一说,母后我就懂得了!你身在这宫闱之中还能保持这么一颗赤子之心,母后发自肺腑地为你高兴,这也是咱们大明的福气呀!”
这番谈话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朱常洛的表情上没再出现任何的波澜,看来并未细想这其中的深意,往后的几天,他依旧每日晨昏定省,频繁地来王皇后宫里请安。王皇后对朱常洛的喜爱也日益加深。
一连几天,王皇后没再和琦珏说起要琦珏逢迎大皇子的事儿,琦珏自以为躲过了一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为了让王皇后对自己满意,她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着王皇后。
这日王皇后在宫里闭目养神完毕,刚刚起身,有太监来传,原来暹罗国进贡的贡品已经到了,这些贡品皆是些乌木、苏木、犀角、象牙等当地风物,其中最让各宫娘娘们喜爱的,便是那些龙涎香、沉水香、灵柏香了。如此多的香料,该如何分配于六宫,全得皇后娘娘吩咐。
“娘娘,这些香料,该怎么分呀?”薛公公小心翼翼地问。
此次作贡品的香料品相不一,纵然皆是好物,却也是有高下贵贱之分:据传龙涎香乃是龙涎落入海中,经数十年海水冲刷而成,香气扑鼻,此为一品;灵猫香乃是捕捉灵猫取香腺而成,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少而金贵,此为二品;沉水香乃是沉香树受伤,折入水中幻化而成的香料,由于蓄积香气过重,因而放在水面上不会浮起,此为三品;灵柏香温和淡雅,在暹罗国可作室内的熏香,也可作暹猪的香料,烟火气较重,此为四品。
这次进贡的龙涎香足足有一只手掌一般的大小,如此大的龙涎香,就连那见多识广的王皇后,也是称赞不已。王皇后让品儿和琦珏将香料分好,接着便告诉薛公公:
“龙涎香最为珍贵,本宫要多留存些在坤宁宫里,最大的这块,留在宫里待用,小的这两块,一块赐给王恭妃,一块赐给郑贵妃;刘昭妃赏灵猫香,周端妃赏沉水香……”
王皇后一字一句地说着,薛公公屏住呼吸,一字不落地把王皇后交代的分级、分赏记下,不敢有一丝的懈怠,不敢出一丝的差错。王皇后的吩咐从不说第二次的,若是他不能一次性记下这些细节,那么就有大麻烦了。
琦珏见到薛公公严阵以待,恭恭敬敬,觉得有趣,心里偷偷地乐。
“珏儿,品儿。”王皇后突然说了一句。
“奴婢在。”琦珏听到王皇后叫自己,赶紧上前。
原来王皇后要让琦珏同薛公公与品儿一同,前往各宫去送香:
“从前本宫一直让你在殿内做事,如今看你殿内的事儿做得稳妥,今后便跟着薛公公多出去走走,进行些磨练吧。”
一众丫鬟们都显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神色,王皇后这么说,等于是要栽培琦珏做大事,然而琦珏想起先前王皇后的话,心里不由得一沉,更不必说这下她又得和薛公公独处,她想到这个就害怕。
第98章 管教
妤儿在永宁宫虽然清苦,却与朱常洛王恭妃和谐相处,十分亲近,相比之下,琦珏与慕音的处境就不怎么好了:琦珏如今在坤宁宫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过好歹生活水准还算不错;相比之下,慕音的生活,便只能是用“水深火热”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妤儿如今与慕音见面的时间越发少,很多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而来。她听说朱常浩在那中秋之夜过后,回去就发了一通脾气,踢翻了岚儿的洗脚水,把岚儿一顿好打,说她故意提示些女儿家的诗词,让他当众出丑,慕音求情了几句,也遭了殃,朱常浩不光狠狠地打她,还罚她在三更之时跪在门外思过。
周端妃与朱常浩虽然不受宠爱,然而他们的脾气却一点也不比那郑贵妃和朱常洵小。据说宫里的宫人,还曾被“提铃”这种刑罚羞辱过。这是宫内对宫女的一种处罚,受罚宫女每夜自明宫乾清宫门到日精门、月华门,然后回到乾清宫前,徐行走步,高唱天下太平,声音要缓慢悠长,与铃声相应。岚儿就曾被这样惩罚过,慕音听说了这些事,不由得觉得心寒。
慕音受罚的那一夜正是下着秋雨,惩罚完毕的时候,她已经筋疲力竭,浑身精湿,然而朱常浩却还不满足,依旧让她去做活。
朱常浩这样的举动很快就成了宫中的谈资,一个皇子不学无术,却又迁怒下人,这样的事儿说来让人嗤之以鼻。妤儿心疼慕音受苦,便偷偷送去了药,慕音身体渐渐好些,不顾宫禁,偷偷私自来永宁宫看了妤儿。
妤儿与琦珏还算时常相见,与慕音这么一见,简直是惊呆了,慕音如今瘦得吓人,简直都有些脱相,她看着心酸,眼泪不由得涌出来:
“朱常浩是小皇子,年纪不大,可那周端妃总该是宫里的嫔妃了,难道她也连这般道理也不懂?闹成这样,有什么意思!”
慕音眼神里没有光彩:
“妤儿,我可真是羡慕你,如今看来你所在的永宁宫,反而是个最好的去处呢。”
永宁宫寒酸破败,先前秀女们说起,个个是嗤之以鼻,哪想到到头来这看似光鲜的坤宁宫与储秀宫,却如同着地狱一般。世间之事,可真是说不准。
妤儿叹了口气:
“殿下与恭妃娘娘都是好心肠是出了名的,只可惜你和珏儿……”
慕音的眼泪滚下:
“这次我生病还有你帮忙给药,可是我是不能一辈子都依靠你的,如果这样的日子还这么下去的话……我只怕我终究有一天会死在那储秀宫里……”
妤儿很担心慕音的处境,她并不是个认命的,因而她也不愿意让慕音认命:
“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听我说,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必须得想出实际法子才行!既然你在这储秀宫的日子没有盼头,那么你就得另作打算,做些‘有盼头’的事儿来才行。”
慕音起先还是绝望着,然而听着妤儿悉心的开导,她渐渐认同了妤儿的说法:
“你说的对,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是得为自己好好考虑了。”
妤儿深深地看着慕音,她知道慕音与琦珏不同,她那看似柔弱的身躯里藏着一个主见与想法的魂魄,只要她决定伺机而动,就一定会坚持下去,找到机会。
她心里其实是不担心慕音的,周端妃与朱常浩毕竟是雷声大雨点小,慕音过得不好,却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而已。然而那身处坤宁宫的珏儿,情况就有不一样了。那王皇后看似笑脸迎人,实际的心思却诡秘得很,妤儿并不知道王皇后的心思,然而她却有一种深深的隐忧。
正在妤儿担忧琦珏的时候,琦珏正和品儿和薛公公一同朝永宁宫的方向来。
御花园牡丹芍药都开放了,香气袭人,珏儿路过这里的时候,眼馋地在边上望望,然而薛公公却两眼一瞪:
“怎么?讨打呢!”
琦珏不敢违背薛公公的意思,薛公公带着她与品儿,按着皇后吩咐的路线,一一把香料送到。
琦珏小心翼翼地走着,薛公公的脚步缓慢,冷冷地说道:
“在这深宫里,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最为重要!……哪个该看,哪个不该看,哪个该说,哪个不该说,若是这些都弄不清楚,将来自己怎么死的,只怕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