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妃看了一眼妤儿捧着的糕点,微笑着摇摇头:
“母后今日胃口不好,改日再吃吧。”
王恭妃嘴上说胃口不好,然而妤儿和朱常洛都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王皇后是很老的妇人了,虽然头脑还算清楚,手脚也很麻利,然而毕竟上了年纪,很多比较坚硬的食物,对她而言是一道障碍。
妤儿抱歉地说道:
“内务府的人说奴婢去得晚了,所剩的糕饼,只剩了这杏仁酥、核桃馓子、石头饼,都是奴婢的错,请娘娘责罚。”
王恭妃温和地摇头:
“你不必给自己身上揽责,这并不是你的错。”
年岁大的人最爱那绵软甜烂之物,年轻人因为是有牙口的,所以会更爱吃些坚硬有嚼头的东西,这次剩下的几样饼点,皆是翊坤宫的郑贵妃和朱常洵喜欢吃的,尤其是那那杏仁酥,可是那朱常洵的最爱。朱常洛皱皱眉头,心里很是不痛快:
“这内务府送来的东西越来越不上心了,改天我定是得和父皇禀报一声,好好治治这些刁奴们。”
李嬷嬷摇摇头:
“说了又有什么用?何况这八月十五大时节的,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说罢便是一声叹息。
“哼,他有胆,把这种手段使到翊坤宫那儿去……”
朱常洛发了半句牢骚,望见母亲有些怅然的脸,他心里不知如何是好。
王恭妃见气氛有些凝滞,她淡淡地笑:
“内务府最近忙着准备中秋筵席,便是有些照顾不周,也是合情理的事儿,再者我岁数大了,那些过于甜腻的东西,如今实在是厌了,前些日子妤儿做的米糕,我倒是还喜欢。”
妤儿听了,喜不自胜:
“娘娘若是喜欢,奴婢今日再做便是。”
妤儿先前并未做过米糕,所听的法子,是之前在秀女坊的时候听慕音说的:先取大米研碎成如雪一样的齑粉,接着再进行发面,上锅一蒸,就像面口袋似的鼓起来啦!那蒸熟的米发糕晶莹如雪,顶端饱胀得都裂开,像是花骨朵忍不住了暴涨开的一样,拿在手里,软滑滑,热乎乎,吃到嘴里,说不出的松软与清爽,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王恭妃吃过后,不住地夸:
“可真是本宫有口福,还能尝尝妤儿这民间的手艺!”
朱常洛见母亲与妤儿笑了,脸上的皱眉也舒展开来。
妤儿舒展开笑容来,她如今在这永宁宫,日子比原先的秀女坊还要清苦,王恭妃在宫里不受宠。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然而她很开心,她感觉这永宁宫中弥漫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一种能化哀怨为祥和的力量。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清苦的,却又是有希望的。
一个小太监跑进来传话,说是杨春元前来求见,朱常洛一听是他,喜不自胜:
“快请进来!”
妤儿并不知道这杨春元到底是谁,然而听到朱常洛的语气,似乎他们是很要好的人,正在这个时候,那杨春元便走进了屋子中。
朱常洛与杨春元是很好的朋友,如今阔别重逢,很是喜欢。两人找了位子坐下,妤儿和李嬷嬷献上茶水,杨春元喝了一口,和朱常洛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这次的灾情似是很严重?你怎么比洵弟弟回来的时间晚这么多?”
这杨春元是南城兵马司副指挥杨继的儿子,生得孔武有力,虎背熊腰,他先前同朱常洵一同出去赈灾,然而朱常洵早早就回来了,他却直等着八月中秋之时才回来,这么一来,定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杨春元笑着叹气;
“其实本该回来的,只是路过家乡,看到父老乡亲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心里想着为他们多做些事情,这么一来,便是耽搁了。”
第87章 红豆
正说笑着,妤儿拿了些点心过来,原来正巧这时候坤宁宫的宫人们过来,说长公主吃一些点心,觉得甚好,想起永宁宫的大哥也爱这口,便吩咐下人给永宁宫也送来一份。朱常洛让妤儿放下点心,对杨春元笑道:
“也算你有口福,正是赶上这好吃食的时候。”
朱常洛眉眼含着笑意,眼睛却盯着这送来的两样吃食出神,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怀疑的神色,不过只是片刻,他便收起了这份神色。
两人推让一番,杨春元拿了一个红豆饼,脸上是欣喜的神色,朱常洛并不吃,只是看他,杨春元尝了一口,很是高兴。
“这点心的味道甚好,殿下也请赶快品尝一下吧。”
朱常洛平日里是不喜那红豆的滋味的,更何况,他心里也晓得这点心的含义,只是含笑道:
“这‘相思饼’的滋味,唯有那当事人才品得出,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杨春元脸色猛然一变:
“殿下何故突然说如此的话,这‘红豆饼’怎么成了‘相思饼’?杨某不知。”
朱常洛并不看出他的窘态,依旧笑着:
“怎么?你难道不知道那王摩诘的‘问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既然是‘相思之豆’,那么红豆饼作‘相思饼’,又有何不可?”
杨春元神色有些尴尬,只得赔笑:
“殿下才思敏捷,正是,正是呢……”
只这么一瞬,朱常洛脸上便是了然,他也拿起一个红豆饼,说道:
“这坤宁宫的点心可真是天下第一呢,尤其媖妹爱吃的这几样,外头的厨子是做不出这等味道的。”
杨春元听到朱轩媖的名字,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一旁的李嬷嬷说道:
“再过些日子皇后娘娘便该许配媖妹人家了,到时候只怕她得把坤宁宫的一半厨子带了去呢。”
杨春元脸色又变,他的这些神态变化很是明显,朱常洛尽收眼底,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赶紧笑着说道:
“这话可是越扯越远了。”
朱常洛和杨春元继续聊起了灾情来。杨春元告诉朱常洛,这次的灾情很是严重,尤其是杨春元的家乡固安,灾情更不容小觑。为了让百姓们得以幸存,杨春元亲自调配,出粟百余石赈济灾民,待到灾情解了,方才欣然回京,这么一来便在路上耽搁了半月之久,如今才得以回来。
朱常洛听了杨春元说着一些路上的见闻:一人名王生的,遭人冤屈入狱,年纪轻轻行将处斩。其妻号哭于路旁,呼吁公道,求救无门。杨春元从旁闻知其冤,暗中出力,予以辩白周旋,终于解脱冤案;城内一节妇至年老无靠,杨春元赠以金钱,并按月供给粮米。他听了很是高兴,连连点头道:
“你这样夙兴夜寐,关心百姓的疾苦,这是社稷的福气呀!”
杨春元笑道:
“殿下这么说,杨某可真是受之有愧了,其实所做之事都是本分,没有什么的。”
朱常洛点点头;
“你如此恪尽职守,又能克己复礼、知道分寸,如此下去,定是能尊享那荣华富贵,安然一生。”
杨春元点头:
“多谢殿下教诲。”
两人彼此一望,眼神都充满了复杂的意味,朱常洛心里有些担忧,然而很多事情并不好说得太明显,只得按捺住心里的不安。
接着二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些,朱常洛岔开话题,再不谈起坤宁宫的事儿,杨春元渐渐也放松下来,二人相谈甚欢,直到黄昏时候,杨春元这才告辞了。
八月秋高,永宁宫里再不似原先那般闷热,而是换了一种清凉的情致,永宁宫的主子们早早用过了晚饭,王恭妃早早的就歇息了,朱常洛则还不睡。
妤儿端着一盘沙果前来,朱常洛并不吃果子,而是面露着怀疑,还未等妤儿开口,朱常洛便问道:
“你觉不觉得,今日的事情有些蹊跷?”
朱常洛虽然不如朱常洵那般精怪,却也并非是个迟钝的人,今日的这次会面,很多细节值得他玩味,他感觉这背后的事情并不简单。
妤儿说道:
“这点心送来的节点确实微妙……只是一切终究是眼见,未敢臆测。”
朱轩媖的点心来得很是时候,来得让人怀疑,再看那杨春元的样子,也是有些躲躲闪闪,闪烁其词,妤儿自然也是看出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朱常洛赶紧说道:
“若是你可以臆测呢?你会对这事怎么看?……媖儿和杨春元这两人,看来是有问题的,是不是?”
妤儿迟疑,接着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