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我的生母到底是谁?”
她终究没有问出来,她心里隐隐有个预感,这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也许,这背后还有一段血淋淋的真相……
妤儿怔忡,她茫然地望着漆黑的天空,她的眼眶微微地红了起来。
妤儿被清容下令,关到了秀女坊的禁闭室里。作为管理宫女的部门,禁闭室这种地方的存在,实在是太普通不过了。
禁闭室黑漆漆的,只从门缝里透出一丝一缕的光线,刺骨的寒冷从地砖传导到腿上。
小时候她因为顽皮,曾经被娘亲关到家里的仓储间里面,那里也是很黑的,甚至比这儿还黑,黑得纯粹,没有一丝光,那时候的她,会因此儿吓得大哭大闹。不过现在,她已经这么大了,早过了这怕小黑屋的年纪。
她的心里一阵酸楚,她甚至还有些想念家里那黑得纯粹的仓储间呢,毕竟那时候,爹娘还在。
这禁闭室很憋闷,空气也比较潮湿,罚跪并不比那些劳重的活计要轻松,大概一个时辰,妤儿便感觉膝盖一阵酸麻袭来,仿佛那一双腿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且这时候又是凌晨,本身就是该入睡的时候,这时候罚跪,身体与心灵上的疲倦都是加倍的。
禁闭的罚跪漫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妤儿带着倦意,几乎要倒仰在地上,然而她并不能睡。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轮值夜班的侍卫就会顺路过来,进来检查,清容已经警告过了:
“你若是今日把这罚跪完成了,那么明日我便放你出来!可若是你阳奉阴违,执意要和我做对的话,那么你就休怪我不顾往日姐妹的情分了!”
妤儿心里觉得可笑,她与她,何时有过什么“姐妹的情分”?
清容话已经说道了这个份儿上,想来一定是会说到做到的。她不敢有片刻的小憩,只得继续强打着精神。
琦珏平日的睡觉不熟,与之相反,她的睡眠倒是一向很好的。她还记得原先大年夜守岁的时候,她与琦珏一起熬夜的情形,那时候的她,为了打起精神,曾经和琦珏一起接《诗经》里的句子来着。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她被这没来由的念想弄得一怔。
这并不是她曾与妹妹接过的句子,可没来由的,她怎么会突然想起这四句……
她心里乱乱的,却来不及细想,只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接着禁闭室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她不知是谁,赶紧慌乱地摆正姿势。
第53章 送饭
禁闭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妤儿咽了一口口水,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她垂着眼,不敢抬头细看,就这么沉默了片刻,没想到对面的人忽然“噗哧”地笑了:
“哈哈!姐姐!是我!”
“珏儿!”
妤儿听到琦珏的声音,欣喜地抬头,紧张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
琦珏把热乎乎的糕饼放到妤儿的手里,她料定姐姐在被禁闭的时候是吃不上东西的,因而在吃早饭的时候,她将自己的那份偷偷藏了一些。
妤儿原本还松着一口气,听琦珏这么一说,神色又一次紧张起来,她埋怨道:
“琦珏,你也太大胆了!要是让人抓住,那可怎么得了?清容这些日子,专门是盯着我们出岔子呢,你把糕饼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藏起来,你自己觉得巧妙,却难保不会被人瞧见,打了小报告……”
琦珏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自以为自己藏的动作很快,是不会有人察觉的:
“便是有人发觉,我也顾不得了,眼睁睁地看着姐姐挨饿,珏儿可做不来这事儿!”
妤儿有些着急:
“清容要是捉到你,她会罚你,你不怕么?”
琦珏迟疑了一下,她进宫这些日子,也曾体味过了各种责罚,你说她不怕,也是不可能,然而她想了想,还是说道:
“我,我可想不了那么多,要是这天下的事儿,什么都得万全了才妥当,那么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姐姐,我不想看着你挨饿。”
妤儿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观念感动,在这个偌大而孤独的皇宫里,有这么一个妹妹能如此惦念自己,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孤独了。
然而一码归一码,她心中还是充满了警觉,琦珏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想到这儿,她便赶紧将琦珏往出推:
“好了,你的心意姐姐知道了,只是今天的事儿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和别人说漏了,事不宜迟,你赶快离开这里,别让清容起了疑心才好。”
琦珏没想到姐姐竟然把她往出推,她撅着嘴:
“姐姐,你不想再和妤儿说点什么吗?”
妤儿又好气又好笑,赶紧说道:
“有什么话等姐姐的禁闭解除了,我们回去慢慢说!现在我们说话,可是在刀尖上跳舞呢!你快走吧!今日你偷偷来看我,这事儿万一被清容发现了,有你好受的!”
琦珏只得表示无奈,退出了禁闭室。四周围重回了黑暗。
妤儿把饼点往嘴里塞,糕饼已经凉了,可是她的心头却是一热。
屋子里依旧是那难闻的霉味,潮湿闷热,令人窒息。一只蟑螂顺着地板,爬上她的脚背,她惊得手脚乱动,好容易才把这可怕的虫子甩掉。
日子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她与妹妹进宫已经四个月了。
在这些日子里,她们这些选中的宫女,通过着一道道艰难的考核,读了《女孝经》、《女训》,学了数不尽的规矩与活计,受了数不尽□□与教导。然后她们静静地等着,等着被送到各宫之中听候差遣。,往昔宅子里的很多事,想想仿佛是上辈子的呢。
宫女常常受到教引太监与女官的责打,妤儿和琦珏虽然受茯苓姑姑照拂,却依旧不免被罚,即便如此,妤儿还是愿意和姑姑亲近,她心里像是明镜似的——茯苓姑姑一向称呼她为“妤儿”,而薛公公则总是板着一张脸,“贱婢”、“贱婢”地叫个不停。两人谁亲谁疏,高下立判。再说,茯苓姑姑纠正她们的,也都是些容易犯规,甚至会被扣上“大不敬”,身死人灭的行为。譬如睡觉仰面朝天,这样的事儿果真是到了宫里才被揪出来,一定是要被乱棍打死的。这么一想,她也逐渐理解了姑姑。
她有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疼妹妹。妹妹平日里从来都是自由自在,到了宫里,起初的生活,是让她们哪里都不习惯的。记得一次琦珏睡在床的最边缘,自己的手不过稍稍触碰到她,她的身体便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缩回。
仿佛触电一般,琦珏的身体猛烈地颤抖,她哭着说梦话;
“茯苓姑姑,我不敢了……”
妤儿的心痛了一下。琦珏先前因为睡觉被茯苓姑姑责打过,如今便落了个睡不安稳的毛病,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认为是姑姑前来。
妤儿生怕琦珏的动静惊醒其她宫女,不过好在,琦珏的哭闹只持续了片刻,接着便散去了。琦珏静静地睡下,却留下了身旁的妤儿心事重重,一夜未眠。
琦珏的身体从小病弱,这样的女孩子,在选秀的时候该是被早早淘汰了的,可是偏偏这世道弄人,这样一盆娇嫩的兰花,偏偏要扔到这么一个风霜刀剑苦苦相逼的地方。若不是有郑贵妃送来的药,妤儿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睡觉的时候,窗外该是静悄悄的,只听得到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可是现在是罚跪,什么也听不到。
妤儿发呆着,她的眼角挂上了泪珠,心里思绪万千……这样的生活,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禁闭室里一片漆黑,跪得时间久了,你甚至会渐渐糊涂了,到底自己是身处白天,还是黑夜。妤儿只知道自己跪了好久好久,腰酸背痛,膝盖仿佛注入了铅水一般,又疼又沉,当她觉得自己终将坚持不住的时候,禁闭室的大门打开了。
来人是青儿,她带着一副惊慌的神色,妤儿见到青儿如此,心里一沉,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她定定地看着青儿,没想到青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急火攻心,赶紧从地上站起来:
“青儿,你别忙着哭,出了什么事儿?你快告诉姐姐。”
青儿肩膀颤抖,声音里带着恐惧与凄楚:
“妤姐姐,珏姐姐她快死了……她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