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台距离皇宫并不算远,然而这出行的阵仗却也是非比寻常,主子们坐在秀丽的马车上说说笑笑,众太监宫女们也是小心伺候着。
朱轩媖、朱轩媁、朱常洵、朱常浩他们都坐在车上,朱常洵倒显得平静,只是那许久没出宫过的另外几个,便显得神采奕奕了。
秀女坊的众秀女今日全体出动,一大早,全体的秀女们就起床梳洗、整衣敛容……所有人都万分紧张,早早地就守在了宫门那里,等待着送这紫禁城里的各位主子们出宫。
前来的宫人里三层外三层,成百上千,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吉时一到,大太监一声吆喝,那一众的仪仗便开始了行程。
众宫女太监齐刷刷地跪倒,妤儿、慕音、琦珏她们自然也是如此,众人在地上保持纹丝不动的跪姿,只听着那如雷一般的马车声。
待这浩浩荡荡的仪仗绝尘而去。众人这才起身来。琦珏心无城府,只是按按有些发酸的脖子,妤儿和慕音则相视一眼,都有些心事。
此次出宫,抽调了内务府不少的老宫人伺候,薛公公授意的“掌事”的清容,这下说话也有了分量:
“刘妤,你去把这里的游廊擦干净!”
“刘妤!你去把这里扫了!”
“刘妤……”
秀女坊的秀女可不止妤儿一个,然而清容却似乎不知道这一点似的,一个劲儿地让妤儿去做活。便是如此,她也不住地骂道:
“生得这么蠢笨,做什么什么不行!你可真是长能耐了!”
妤儿默默忍着,一声不吭地做活。
薛公公跟着伺候,也出了宫,然而他临走前扶植起来清容这么一个不省油的灯,清容一向是与自己不和的,如今秀女坊里她能说上了话,她自然是要好好的“弄权”一番。
妤儿并不想多和清容纠缠,她觉得这样的斗法实在是费心费力。没有任何的意义,她低估了清容作妖的本事,清容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骑在她头上的机会,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山雨欲来风满楼,麻烦事儿很快就找上了门来。
这天晚上天色已经暗下,众宫女都懒洋洋地上床,准备歇息,妤儿悬着一天的心终于放下。没想到清容忽然阴魂不散一般地飘来妤儿面前,马上分配下了任务。
原来今日清点坊内的物件,有一个花瓶是应当收回库房的,此时妤儿已经卸下了钗环,准备就寝,可是清容却丝毫不讲情面:
“刘妤,你把这个花瓶送回库房之中。”
妤儿知道这是她的故意找茬,她眉头一皱:
“我明天一大早去送吧,只这一晚上,耽误不了什么事儿的。”
这活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取下了钗环,准备入睡的时候来,可见清容这么做,纯粹就是在“消遣”她。
清容声音提高了些:
“我可是奉了薛公公的意思,来做这临时掌事的,你不准备听我的,也不准备听薛公公的吗?”
琦珏生气:
“你要干什么?这么一点事儿,你难道还要和薛公公去说?”
清容并不理睬琦珏,只是露出阴冷的目光。慕音示意琦珏不要再多说。
妤儿心烦意乱,然而终究薛公公还是惹不起的,她只得起身,将已经散开的头发重新绾起:
“我照做就是了,还望这花瓶送了,你不会再想起来什么其他的活计!”
琦珏一脸担心地望着她,妤儿望着琦珏,露出微笑来:
“姐姐去去就来,没事儿的。”
这一夜是初三,天上的新月像一个钩子一般,细细长长,颜色惨淡。
妤儿捧着花瓶,打着惨淡的灯笼,一步步走在前往库房的道路上。
她定了定神,心中的忧虑逐渐散开。她清楚清容如今是要报复,想要挑她的毛病来惩罚她,对此她是不怕的:秀女坊安排的活计是众人都看见的,若是自己事事都能做得让她挑不出毛病,那么清容她总也无话可说。
其实妤儿完全可以稍稍犯一点错,然后让清容占个片刻的上风,出一出恶气。然而她心里是有一股子倔强的:她不肯就这样向这个嚣张的家伙低头;况且,她知道清容是不敢做得太过的,倘若她果真是有意刁难,这悠悠之口始终是堵不住的,秀女坊内的众人早就对清容有微词,到时候,若是议论的话传开了,留到长公主回来听说,绝不会有她的好果子吃。
一阵疾风吹来,居然还有些冷飕飕的,灯笼里的微弱火苗,原本就不旺,这么一来顿时熄灭。
四周围一下子黑了起来。斑驳的树影来回晃动,张牙舞爪,妤儿心里有些害怕,脚步却始终不停。
一片叶子飞到了妤儿的脸上,她用手拨开,只这稍稍一分神,向前迈出的一脚忽然打了个滑:
“啊呀!”
她只感觉到身子一下子向后倒仰,头磕到那青石地砖上,一阵金星从眼前闪过,她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四周围是漆黑的。她伸出手去摸,却马上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她感到手指一阵疼痛传来,有热乎乎的东西往下烫。
她心里一沉,这个原本要送回库房的花瓶,如今已经成了一摊碎片。
第52章 禁闭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清容管事,正是要耍威风、挑错处的时候,偏生妤儿在这个节骨眼上闯下这祸。
花瓶已经碎了一地,这事儿瞒是瞒不住的了,唯有硬着头皮回去请罪,以求能减轻些处罚。
她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回了秀女坊,清容并未休息,站在秀女坊的中庭,似乎是在故意等她的回来,此刻眼见妤儿迎来,她冷冷一笑:
“你如今可回来得够快呢,库房到秀女坊之间的那一段路,我竟不知能如此地节省时间。”
妤儿心里一沉,她自知这次被清容捉了把柄,便垂着眼,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花瓶砸碎的事,这话只是一出口,清容马上便跳了起来:
“什么?打碎了?你是怎么办事的!”
这时候好多没睡的秀女站在了门口,琦珏和慕音也在其中,清容斜睨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说:
“想来我们是同一批进宫,彼此该是有着姐妹的情分,若是我下手太狠,那不妥当……只是,我既然奉了薛公公的命令做了这临时的掌事,那么该立的规矩便还是得立,赏罚分明,不能有所偏袒。”
妤儿自知今日始终是要让清容占上风的,罢了罢了,这次便随她去,打碎一个秀女坊内的装饰花瓶,左右不过打上一顿,清容横竖是不敢要她的性命的。这么一来,她便低声说道:
“今日之事都是妤儿冒失,没有走稳,这才犯下如此之错,妤儿如今自知理亏,不敢再申辩,如何出发,还请姐姐定夺。”
清容抬起头,语气是冷冷的:
“你倒是个聪明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你便即刻跪下,接受今日的惩罚吧。”
妤儿含着屈辱,当着众宫女的面跪下来。一个平日与清容亲善的秀女,此时已经拿了一条细柳条前来,这是平日里薛公公打人所用的东西,如今留下来给清容使用。
不同的老宫人,打人的手法也是不同,茯苓姑姑习惯用枣木棍打屁股和小腿,雷声大,雨点小,然而诸如薛公公之类的人物,常常会选择那细柳鞭,这柳鞭所用的柳丝,都事先用锤子仔细地捶过,柔软舒展,然而蘸上水抽在身上,这疼痛可是非同小可。
清容拿着细柳鞭,一步步地走近妤儿,她忽然猛地一甩鞭,妤儿感到脸颊吃痛,仿佛被匕首深深划过,火辣辣的疼。
琦珏的身子跟着猛地一颤,她借着屋内的灯光,看见姐姐脸上已是一道青紫,一旁的慕音给她警告的眼光,她颤抖着,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妤儿咬着牙关,连一声也不吭。清容又是连续几下,抽上妤儿的胳膊、颈部、前胸、后背……
火辣辣的疼痛顺着肌肤蔓延开来,仿佛水面一颗石子激荡起的涟漪,一层,一层……
妤儿乏累不堪,睁着那对水灵却又困惑的眼睛,清容的怒骂,仿佛一点点地模糊了:
“没教养的野种!笨手笨脚的家伙!”
野种……妤儿愣住了,清容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么一个词呢?
她与清容先前并无交集,她是并不知道她小时候的事儿的,因而今日这词,想来不过是她信口胡说。可是,与这类似的词,她确确实实是听过的,在她从小到大的这段日子里,她确实听见街坊邻里偷偷指着她自己,一边露出诡秘的微笑,一边指指点点……她曾经差一点就哭着要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