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儿心里不是滋味,伸手擦去琦珏眼角的泪珠:
“不必担心,姐姐是九尾猫,命硬着呢,没事儿。”
妤儿手里紧握着那王皇后赏赐的红玛瑙,这红玛瑙闪烁着血一样的光泽,成色实在是极佳,慕音看了,叹气道:
“这么好的东西,若是换成银两,也是不少!你何苦便宜了那方太医,给他这么重的东西?”
妤儿摇摇头;
“私下会诊本来就是犯宫规的事儿,若只是那平常的钱数,那么太医是断不愿担这个风险的,更何况,病去入抽丝,珏儿的吃药问诊,来日还少不了得麻烦他。”
慕音点头:
“这么说也是,而且这方太医,医术也确实是不错。若这样论,给他这个价,也好过花少一些的钱,去请那些庸医。”
既然定下了这事儿,紧接着便是等待时机,伺机而动。妤儿原以为这机会会很难等到,可没想到很快,她便找到了合适的时机。
五月草长莺飞,百花盛开,秀女坊的不少秀女,这些天被分到了御花园负责采摘,妤儿与慕音也在其中。
她们俩心跳不已,因为苦苦等待的时机,可能就会在此时出现。御花园曲曲折折,有多个出入口,只要时机找得准,偷跑去太医苑,是没问题的。
负责采摘需要走动,然而茯苓姑姑却是极专心地盯着,妤儿苦于想逃跑,却无计可施。皇天不负有心人,有太监在这时跑来茯苓姑姑这边:
“姑姑,皇后娘娘想喝姑姑前些日子配的花茶,然而配好的都已经喝完,方子也不知在哪里,特派遣了小的来问。”
茯苓姑姑并非秀女坊的常驻人员,她除了平时体察秀女坊,余下的时候,仍然是在坤宁宫当差的,王皇后的饮食起居,她也是尽心尽力:
“老身给娘娘配的花茶有三种,不知是哪一种。”
“小的不知。不过听娘娘说了,正是那种喝了之后,能思饭食的。”
“这就是了,娘娘今日早膳,只一些汤水,我还正琢磨着,再配一些花茶过去呢。”茯苓姑姑轻轻点头,“妤儿,慕音,你们两个伶俐,去和这位公公到太医苑一趟,然后把抓的药给坤宁宫送去。”
两个姑娘巴不得能有这么个去太医院的活计,一时间喜出望外,乐得连应承的话也不说了,茯苓姑姑理了理云鬓,说道:
“准了你们去,可别生出些什么事来。”
妤儿觉得茯苓姑姑话里有话。
太医苑距离御花园的距离不算远,然而御花园四周兰桂齐芳,曲径通幽,因而这路也修得七绕八绕,好在那太监在宫里的时间唱,轻车熟路,终于带着妤儿和慕音来了这太医苑的门前。
今日坐镇的正是那收过妤儿好处的方太医,然而今日他却不苟言笑,丝毫看不出与妤儿认识,他因为先前配过这花茶,因而今日显得轻车熟路,看那房子,东西大抵都是些花蕊、蜂蜜、甘草等物,所有的东西用纸包了,用细麻线捆下,太监笑嘻嘻地接过:
“有劳方太医了!在下还得赶快回去复命,就不逗留了。”
慕音心里着急,方太医近在咫尺,却不能搭话,此次一走,下次再偷空出来,又是什么时候?正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太监忽然惊叫一声:
“血!血呀!”
原来妤儿暗暗龌断了嘴里的一颗牙齿,如此一来,顿时血流不止,顺着嘴角落下,方太医赶紧去找那止血的药材,慕音一见,赶紧说道:
“公公,妤儿她嘴角流血不止,还望能留在这儿让方太医诊治一下,送药材的事儿,让音儿同公公一同前去便是。”
妤儿还假意要执意前去,太监赶紧阻拦:
“你这满口的鲜血,去了若是惊了娘娘的圣驾,如何是好!你便留在这儿把血止住了再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妤儿千恩万谢,公公带了慕音,提着那调配好的花茶袋离开了太医苑。妤儿见四下无人,冲着方太医“噗通”跪下。方太医赶紧说:
“使不得,使不得!妤姑娘快快请起!”
方太医见妤儿竟使了如此方法,心中不免有些感喟,何况他也确实是收过妤儿的好处的,拿人钱财,□□,也是本分。
妤儿细细地把琦珏近些天的症状说了,方太医捋捋胡子,刷刷写下一个方子:
“在原先的基础上,再加两味药好了。煎药的事儿你不必费心,我过些日子把这药收了膏子,偷偷派人给你们送去。”
妤儿细细听这方太医的话,千恩万谢,当她听到方太医说最后一席话的时候,简直是热泪盈眶了:
“公公如此大恩大德!妤儿虽九死,也无以为报!”
方太医说:
“妤姑娘不必如此,只消得他日能飞黄腾达,还能记得方某,也就好了。”
妤儿郑重地给方太医磕了一个头,她的眼泪落在地板上。
第25章 玉兰
出了太医苑,妤儿桃面带笑,步履轻盈,今日之事如此顺利,实在让她出乎意料。
四围的景致甚好,暮春的和风吹绿了树上的新叶,皇宫之内,太和门、午门、端门等各处,都都不种植数目,听说是怕有人隐藏在树丛中,威胁到皇家的安全,然而这御花园周围却不受这一条件约束,古松苍柏,绿色宜人,通往御花园的路曲折盘旋,岔口频出,转过一个弯,眼前便是不同的风景,想来该是为了应那“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景,而故意为之。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丛玉兰树下,隔叶黄鹂声声入耳,嘤嘤成韵,妤儿细细聆听,冷不防,一阵少年的读书声随风而来,她不由得怔住: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那声音刻意放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浑厚与纯净、字正腔圆,妤儿本是该快步离开的,然而一时间两脚竟如同生根了一般,迟迟地迈不动步。
一片玉兰落在妤儿的额头,妤儿用手拨拉,冷不防手打到灌木的虬干,树丛发出“哗啦”的一声响,那读诗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
那少年唬了一跳,直朝妤儿躲避的地方走来,妤儿一惊,竟也忘记了逃跑。只是片刻,那读诗的少年便穿过树丛,与她四目相对。
那少年十七八岁,一席褐袍,腰插佩刀,一看便是三等侍卫的装扮。再看他的样貌,肩宽挺立,眉如刀裁,眼眸深邃,孔武的脸上戒备不减。妤儿有些吓怔,张口结舌:
“我是‘妤儿’……”
她在一瞬间曾有疑惑:眼前的这个少年虽是初见,但眉宇间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甚至恍惚中,她觉得天忽然暗了下来,四周的颜色,也变成了那闪烁的灯彩……然而时间仓促,她根本来不及细想,话语便被打断:
“什么‘鱼儿虾儿’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谁派你来监视我的?是王皇后?还是郑贵妃?”
她愣住,一句话也不答,只见面前那只喉结一跳一跳的:
“你要是再不答,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妤儿的肩膀被这少年抓住,他的一双手很大,上面还长了些茧子,这双手的力气很足,妤儿肩膀吃痛,她心中一警觉,赶紧从这掌控中抽出:
“你一个侍卫,怎么敢如此称呼皇后娘娘和郑娘娘?”
那少年也是一愣,下一秒,他慌了神:
“我……我刚才着急,脱口就说了出来,哎呀,该死,该死!”
他一下子红了脸,不知是急红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妤儿见他那窘样,“噗哧”一声笑了:
“你这进宫多年的,怎么还不如我这个才进不久的!你放心,我不是谁派来的,更不会把你刚刚的口误宣之于口。”
少年仍有疑虑,拿着书册的手仍旧在背后藏着。眼神始终对妤儿带着敌意,妤儿见他依旧紧绷着,便说话开解:
“这深宫之中多些谨慎是好,只是如你这样,也是不必!宫里每年新进的宫女,多于天上之星辰,如果你不认得的,就是派来监视你的,那么你除了把我们整个秀女坊的都抓起来,便没别的法子了!”
少年举目一望,见妤儿的桃面上写映着真诚,他一向是不肯轻信于人的,然而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是可信的,
那对如漆的浓眉终于稍解,他低低地:
“我看书的事儿,只让你一个人知道,这话你决不可外传,要不然,我的命也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