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
“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我是他朋友,想找他玩儿来着。”
算是……朋友吧,尽管只是八年前的几面之缘。
“嘿,你是他朋友不知道他姓周?”
老爷爷放下锄头有点怀疑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很多年不见了,当时不叫他的姓,而且我也不是这个庄的,我是隔壁庄的。”这话说得很含糊,但语气里的解释和急切却分外真实,老爷爷又看了他几眼,直到他开始脸红。他才哼了一声开口说话:“梵梵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不过你运气好,听陈老三说他过几天会回来看看,你要是有这功夫等,几天后再来找他?”
“几天是几天啊?”黎之滔小心翼翼地开口,这话有点绕,但他知道这个爷爷能听明白。
老爷爷又哼了一声,直接把锄头又扛在肩膀上直接走了,锄头在他的眼前挥过,险些擦着他的脸。他想起在学校的时候他也拿篮球晃过姚子嫣。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老爷爷的声音一点点远去:“我怎么知道是几天,你天天都来看看不就得了。”
“好。”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他才轻轻地应答了一个字――没关系的,我可以等,只要来日可期。
往后的几天,他果真每天都来这条河边等着,大多数的时候站着,偶尔也坐下来看太阳在河面上撒下耀眼的鳞粉,最后落进山林。只要他回来,那么一定会来这条河边,尽管这条河离他们居住的房屋聚集地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就是固执地确信这一点。也许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嘿,你好。我是柏梵。”
“我,我是滔滔。”
“要一起下来玩吗?”
“我,我不会游泳。”
“我可以教你啊。”浸泡在河里的好看的小男孩露出笑容,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牙齿洁白,显得笑起来更加灿烂。
他没有下水,而是红着脸转身跑了。因为童年缺失父亲的陪伴,又只是和女孩子在一起玩,他小时候有点像个小姑娘,缺乏一点阳刚之气。
第二次遇到他,是那场事故的开始。
“滔滔,好久不见呀。你学会游泳了吗?”
“没,没有。”
“你怎么说话老结巴呀,我又不是坏人。”男孩冲他善意的笑笑,可他还是没出息的低下头,羞愧烧红了他的脸。
“哥哥!这是谁呀,你的新朋友吗?”妹妹跑过来摇着他的手问她。
“我……”
“这是你妹妹啊,你带她玩吧,我回家吃饭去啦。”
“那个……”
“有缘再见!”
再也没有见过。
“滔,滔滔?好久不见啊。”不是幻觉,不是回忆。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长成了挺拔而年少的男生,他穿了一件黑色T恤,下巴上有浅浅的青色胡渣。
“柏梵。”他已经不再结巴了,但时隔这么多年见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真是你啊,我听几个小孩子说有个大哥哥这几天一直在等我,没想到是你。”
原来是刻意找到这里的吗?黎之滔露出了一点失望的神色。
“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没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也算是童年相识一场,谢谢你还记得我。”男生低垂了双眼。
“我当然记得你,这么多年。”少年真挚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抬起头,他从他漂亮的眼睛里看出了和他相似的波纹。
☆、月·白夜山岗
和周柏梵在一起的几天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们有无比相似的人生经历――在村庄长大,在城市度过最孤独最怀疑自我的少年时代,以及同样来自破碎的家庭。他遇到了他,像一柄剑终于找到了它的剑鞘。河里已经不能游泳了,那些孤月皎皎或是繁星漫天的夜里,他们坐在河畔促膝长谈,天上有一轮月亮,河里有无数月亮,天上有一颗星星,地下有两颗因为这难得的友谊而贴近的心。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第一天晚上吕文滔坐在河边的草甸上问他,他的声音细不可察,瞳孔被无数月亮的碎片映得发亮。
“我爸又结婚了。和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女人。我不想参加他的婚礼,更不想看他准备婚礼时兴奋又期待的样子,就提前逃回来了。”少年的苦笑声融化在蝉鸣里。
“你爸爸爱过你妈妈吗?”
“也许有过,但至少不是在我记事之后。在我印象中他们几乎一见面就吵架。我妈妈把我丢在外公外婆家,村里人会偷偷的讲她在外边有了新欢,当然我爸爸也没闲着,在这个跟他结婚的助教之前,他还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朋友,还到家里来闹过,不过后来不清不楚就结束了。”
“那他们还不离婚吗?”
“不知道。这么多年一直拖着,可能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吧,不过也无所谓,因为他们钱都是分开管的,手机互相也不会查,只是那次那个女人找到家里来我妈妈才发了火,因为我爸爸害她在邻居面前丢了面子。”
“所以现在他们终于离婚了?”
“没有。我妈妈死了,车祸。”两个少年都沉默了,不知名的昆虫在漾漾水波里唱着他们听不懂的歌。
“其实我也没那么难过,这么多年他们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婚姻,我像个皮球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谁也不想管我,现在她死了,我爸爸获得了解脱,我也终于不用被当成她的负担了。”柏梵用轻松的语气很快地说完了这段话,吕文滔转过头,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 “今天是高考前一天,明天风海市又该下雨了。”周柏梵接着说。
“啊,我不知道。可能上学的时候也不太在意这些吧。”吕文滔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本来我应该在江城准备第二天的考试的。”
“你今年高考?”吕文滔惊讶得瞪圆了眼,他虽然不爱学习,可也没洒脱到高考也缺席的程度。
“嗯,不过我逃了。高考试卷太简单了,做着没劲。”
原来是相反的原因啊,他有点垂头丧气,八年前他会游泳他不会,八年后他是学霸他是学渣。
“你是为了引起你爸的注意吧。”吕文滔不爱学习,但和他的妹妹一样,对生活中一些普通但关键的细节超乎常人的敏锐。
“吸引那老头的注意干什么?老子是想给他添点堵,不想让他这么高兴顺利的结婚。他娶任他娶,反正我是不会喊那小姑娘妈的。”周柏梵站起来,恨恨得向水里扔了个石块,那落满宝石的长河被惊得晃动了一下,然后温柔的吞没了这块石头,发泄情绪的时候一定不要选择一条河,因为一汪水,任凭你刀劈剑砍火烧石击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你呢?你为什么回来?”他俯视坐着的吕文滔。
“我遇到了让我想要逃避的事。”
“什么事?”
“我的妈妈是我外公外婆捡回来的,而且她直到我舅舅家的妹妹会说话之前都让我喊他们爷爷奶奶,我原本以为她是不满意他们更宠爱舅舅,几天前才知道,那是因为舅舅就是我的爸爸。”本来是难以启齿的秘密,但面对他,他很容易就说出来了,他无条件地信赖他,就像剑鞘相信剑永远不会伤害它。
周柏梵沉默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棵叛逆而特别的树,吕文滔下意识把脑袋往后缩了缩,他做好了接受一连串提问的准备,比如这是谁告诉你的?比如你奶奶知不知道?比如你跟你妹妹怎么办?无所谓,他问就好了,反正他也对此知之甚少。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哗地笑开了,洁白的牙齿和八年前一样发着光:“文滔!敢不敢去那片山丘里过夜!”吕文滔抬起头,他指着身后那片山林,眼睛满溢着挑衅,还带着点兴奋。
“这么晚,露水很重了。”
“少废话,就说你是不是怂了?”男生冲他抬起下巴,露出好看的喉结和利落的下颚线。
“谁怂了,去就去。”吕文滔腾地站起身来。周柏梵一把拉过他的手腕,两个少年像矫健的狮子一样奔跑起来,他们的背后,是和几百年前一样寂寞的村庄和一整个夏天的风声。
爬上山丘的最高处,吕文滔和周柏梵躺在厚厚的草甸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你们村庄有没有这样的传说,小孩子半夜不能到山上来,有怪兽专门吃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