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笔刷刷写字的时候，窗外轻轻的雨声是小小的伴奏，让人心里格外平静。很快，三天过去了，考到最后一门化学的时候，天气奇迹般晴朗起来，蝉鸣和阳光一起充足地涨满这个世界，久雨初晴，空气格外清洁。夏郁有些怔怔的看着窗外，几天前那些被雨水击打的蔫头巴脑的芭蕉叶像获得了新生，在悠悠的夏风中热烈的飘摇。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是夏天了。
她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面前这张试卷，又抬起手腕看看表，四点二十三，还有十七分钟结束。要不要交卷呢？考前动员会上李老头“绝对不要提前交卷，一定要待到最后一分钟”的声音敲击着她的脑壳，她捏捏试卷的一角，果断站起身把试卷放到讲台上，讲台上那个戴着圆眼镜的男老师向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然后接过答题卡、试卷和草稿纸。
走出考场大门的那一刻她有点茫然，世界是忙碌的――挤挤挨挨堆在学校门口的学生家长，骑着电动车带着小孩在人群中艰难穿梭的的中年女人，以及对面刚刚放学背着书包过马路的小学生。一切都结束了吗？现在该去哪儿呢？室外过分泛滥的白光刺得她眯起了眼睛，耳边庞大的蝉鸣浪潮让她一阵耳鸣。
“姑娘，考完啦？”她转过头，是一个一脸关切的中年女人，大概是在这里等待自己孩子出来的学生家长。
“嗯。我提前出来了。”
“你的家长呢？”
“我没让他们来。自己一个人比较自在。”
“你感觉，怎么样啊？我是说试卷的难度。”中年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的问出了她最迫切的问题。
“不难。我们都会非常好的。”女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远处，大风把郁郁葱葱的樟木吹得向一边倾倒，哗啦哗啦，满世界都是饱满的透彻的绿意。
“一定会非常好的。”女生在风里眯起了眼睛。
职高离一中不远，乘了几站地铁就到了，因为还没到考试正式结束的时间，地铁里都是赶着回家或者逛街的大人。她有点好奇的观察着周围，有的人带着白色耳机在听音乐，有的人盯着手机傻乐，有的人在和旁边座位上坐着的男朋友或女朋友笑着聊天，还有的，在哄着怀里耷拉着一张脸的小孩。原来我在学校发呆的那些下午，世界是这样运转的。她说不出这些场景和平时地铁里见到的有什么不同，但心里却莫名的快乐和敞亮，像发现了从未有人来过的岛屿。
走到校门口，保卫科的老爷爷拦住了她：“站住，哪个班的，假条拿来。”夏郁看看老爷爷严肃的脸，噢，现在还没到放学时间，学校不能随便出入。她笑了笑：“爷爷，我高考结束啦，回来拿点东西。”爷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回来的真早哇。”
“嗯，我离得近嘛。”女生笑着冲他挥挥手。
一整栋高三楼都静悄悄的，光线从窗户外斜射进来留下寂寞的阴影。没有清理完的书本和试卷静静的躺在桌洞里，夏郁闻到了他们略有点陈旧的味道，秒钟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在空气里发出淡淡的嗡鸣。她站在门口发了会呆，直到背后传来司风明的声音：“怎么不进去啊。”她转过头看到他，略有点惊讶的笑笑：“你也提前出来了。”
“嗯，不难嘛。”
“行了，考试之前我们可说好了，不许说题目的事。”她笑着推推他的胳膊。
“后天的毕业典礼，你会来吧。”
“必须来呀。一中我待了六年了。必须好好跟它好好告别呀。”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刻了，女生的心里翻涌起说不出的情绪，有渡劫成功的如释重负，还有一种割裂过去的难过。
“高一的时候，我们趴在栏杆上看着那些三三两两抱着书离开的高三学生，羡慕得不得了，现在，也轮到我们了呢。”女生走到走廊上趴在栏杆上，高二的学生正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嗯，轮到我们了。期待了这么久，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居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今天出考场的时候，我发了好久的呆。”
“原来大家都是这样呀，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呢。”女生咯咯地笑出声。
“夏郁，我们填一所学校吧。到了大学，我们接着当同学。”男生偏过头认真的盯着她。
“乔樵！”她突然像斜上方挥挥手，男生应声转过头――那里空无一人。
“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是因为信任你。”男生无奈地笑笑，伸出手想要摸她的脑袋。
夏郁灵巧的躲开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你真的信任我吗？”司风明语塞，有点尴尬地低头看着楼下，越来越多的人回来了，他看到了陆步东，想要喊他一声，突然又觉得这时候大喊大叫有点奇奇怪怪，于是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班长，你觉得离开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结束吧。结束掉这段旅途，才能踏上新的征途，对于大学，我还是很期待的。”他笑了起来。
“我觉得意味着一种成长，人啊，总得摆脱掉自己的一部分才能脱胎换骨。我们每离开一次，就比原来更勇敢更聪明一点。”
“就像你离开陈飒一样吗？”说完他后悔的想割掉自己的舌头，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因为神经太放松了吗，怎么频频说一些让人尴尬的话。
“我那是被离开。人生中所有的离开要是都能自己选择就好了。这样，也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可能遗憾和痛苦，也是教会我们长大的一部分吧。”夏郁的声音没有波澜，即使是说到“痛苦”这么沉重的词汇时也没有丝毫的磕绊。
陆步东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在身后响起，司风明松了一口气。
“班长！夏郁！你们也回来啦！”陆步东那张可爱的胖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嗯。祝贺你啊。”夏郁笑着跟他挥挥手。
“祝贺我们！再也不用学~习~啦~”陆步东的尾音拉的很长，天空中一群飞鸟扑棱着翅膀划过，仿佛被他的声音惊到了。
“嗯，祝贺我们。”夏郁眯起眼睛看向远处，天空像块纯色颜料板，蓝得透彻，更远处有不断变幻和翻涌着的云，像是巨型天鹅的翅膀。
和你们一起度过了这么美丽的时刻，真好。
是夏天了。
☆、梦·现实
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晚上，没有想象中放纵的娱乐，所有人只是静悄悄地回到各自的家里，甚至班群都没有什么人发消息，大家都默契地对那个未知的结局避而不谈。
妈妈做了整整一桌的菜肴欢庆夏郁凯旋，夏郁没什么胃口，不是因为疲倦，是因为这位美人母亲的厨艺实在有限。“妈，这么多年你做饭的水平怎么一点都没长进，是不是当年给我爸做的便当也是这种水准？”爸爸回答，只是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吃吧吃吧，贵在心意。”卢似月的声音比夏郁更疲倦，好像做这一桌菜花掉了她全部的力气，夏郁有点困惑地看了爸爸妈妈一眼，随便扒拉了两口：“我去睡觉了，这段时间太累了。”“好。”卢似月居然没有阻拦自己，只是轻轻点点头示意她听到了，夏郁更困惑了，但是看爸爸妈妈的样子显然是不愿再多说什么，她摇摇头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卢似月收敛了脸上淡淡的笑意，一种冷漠又带着点凄凉的神色在她脸上显现出来。
“过两天吧。等参加完那场婚礼。”
“好。”
“似月，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那只是个意外，我是真心爱你的。”
“也许当初是个意外，但你处心积虑骗了我这么多年，不是意外。怪就怪我卢似月看错了人，活该被你们当挡箭牌用。”
“似月，我……”
“不用解释。结局不会改变什么。”卢似月优雅的解下围裙走进厨房，只是手指的颤抖出卖了她，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撕碎。
夏郁这一夜做了很多梦。梦里的场景既诡异又真实。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火球拼了命在追她，炽热的热度几乎要把她融化，她跑过江城一中的每一栋建筑，跑出了校门，跑到了小时候待过的乡下，那个火球仍然穷追不舍，她抬头看看天空，天上空无一物，它突然反应过来，那追着她的，不是别的，正是太阳。想到这儿她更加惊慌地向前跑，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她听到她叼着麦穗躺过的那些麦田发出诡异的一串嘲笑声，她惊恐的抬起头，发现每一根粗壮的麦穗都长出了一张小小的人脸，此刻正向她露出狰狞的表情。“疯了，疯了！这个世界疯了！”夏郁惊慌地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