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因为受不了继父变本加厉的折磨,吞安眠药自尽。郑中和妹妹郑媛失去了唯一的保护伞,只能默默忍受着继父变本加厉的打骂。
为了让自己和妹妹日后能脱离苦海,郑中玩命般学习,回回都不拉年段前三。
但命运并没有给他好的馈赠。继父极会察言观色,每每居委会、派出所的人前来规劝,他都是搓着双手低头哈腰的表示一定不会再犯,可当人一走,他就会抡起手边的东西砸向他们,嘴里不停咒骂,“小兔崽子活腻了吧,居然还学会告状,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你他妈就别想好过”
“跟你那臭娘们一个德行,我呸!”
“老子供你们吃供你们穿,侍候不好我,有你们好看的”
......
真正让他崩溃的,是上高中后的第一周晚自习。他成绩很好,被保送区重点,学杂费全免。尽管不放心小自己一届的妹妹,但考虑到她平时也住校,而自己留在学校也能多读点书,勤工俭学为她攒点零花钱,便也服从学校安排,统一住校。
周六晚上,他所在的班级照常自习,在他做完两套数学卷子揉着脖颈回宿舍的时候,郑媛蹲在他宿舍楼前的花圃边,缩成一团。
高高的路灯光落在瘦瘦的她身上,郑中没来由的心慌,跑过去半蹲拉着她手臂,疾问:“小媛,怎么了?”
郑媛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拼命往花圃上靠。
就算被打肿了半边脸还会含泪笑的姑娘眼下散着长发、嘴唇红肿,一只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衣领。
看见她扣乱的领口以及脖颈上几道明显的抓痕,郑中眉头猛跳,握着她肩,像从胸腔血肉里憋出几个字,“是不是他?!”
一个小时前的遭遇是她此生都不愿回想的噩梦,肥腻的双手、令人作呕的酒气,完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指甲陷入掌心,郑媛哭到抽搐,无比沙哑的嗓音,像是从十八层地狱发出的,“哥,我完了,我完了...”
努力把她吐出的字眼拼凑在一起,郑中目眦尽裂,踉跄起身,嘴里无意识说着,“杀了他,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
最后一句怒吼伴随着他的狂奔,郑媛撑着水泥地起身,强忍不适的跟在他身后,“哥!”
校道上满是放学的学生,郑中一路横冲直撞,不顾一切的冲进车篷。全身血液都往大脑里冲,郑中伏着身子,用所有的力气踩着踏板。
校门保安拿着手电,“同学,校内不得...”
骑车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眼前人就呼的冲了出去。保安一手无意识的指着外头,“这不,那谁,郑中?”。
到校门口,郑媛再没力气往外跑。她一手撑着发抖的膝盖,一手揪着保安的衣摆,眼里不停淌泪,张着口,好一会才吐出字,“求,求求...你,求..你,追上那个男生,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摩托车、小车、街灯红绿灯不断在身侧倒退,郑中头皮发麻,没有一下坐在座包上,就死撑着,玩命的踏着踏板。
夜色浓得化不开,城中村的白织灯下聚集着大片飞蛾,楼下堆积了一天的垃圾散发着阵阵恶臭。骑到门口,郑中跳下自行车,将其丢在一侧垃圾桶边,疾步冲进家门。
他们租的是最最便宜的房子,一楼,房间里有个卫生间。外面两块布隔出两个睡觉的地方,以前他也在家的时候,晚上睡觉需要把吃饭的桌子收起来铺上硬纸板才够睡。
锁上门,郑中扫视了一片狼藉的屋子。捏着拳头,死死盯着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的继父,拎着半瓶高粱酒的男人瞥了他一眼,冷哼,“怎么,这么快就跑你面前哭了?老子养她这么些年,让她舒舒服服侍候一回不行吗?”
第37章 你是我的救赎
郑中皮毛血肉都泛着冷,眼里充斥着血丝,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瘦削面庞滑落。
手指磨蹭着,他眼里露出舒爽的神态,回味道:“丫头还是个雏,够劲!老子今天爽了,没空搭理你”
魇足的挥手,继父踉跄着步子,撩开被油烟熏得发黑的布,咚的一声倒在床上。身体里已经没有一个细胞可以叫嚣愤怒了,郑中转身,一步接一步的走到放着菜刀的脸盆边,指腹摸上冰凉的刀刃,他勾起嘴角。小媛,不用怕,他死了,就没有人敢再欺负你,没有人。
菜刀划开唯一的遮蔽,郑中走到床边,对着趴在床上已经睡过去的男人露出笑意。
门外越来越嘈杂,有人在拍着门,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有人在声声如泣喊着哥哥。双手握着刀柄,郑中将刀举过头顶,笑着用力挥下。
惨烈的哀嚎声响彻屋内,浓郁鲜血喷得他满身,郑中抬手看了眼沾满鲜血的掌心,眼里全是癫狂。积压在生命里的那些痛苦、绝望一下爆发,他嘶吼着,双手握着刀,一遍又一遍的挥手落下。
为什么?我只想平平稳稳的活着,让妹妹有个正常生活,我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
小媛,小媛才 14岁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
直到警察破门而入将刀夺下,郑中侧倒在地,被死死抓住的手还在下意识做着砍的动作。他瞪大眼睛,却宛如失焦般不知该看哪里。郑媛生生爬到他身边,捧着他血迹斑驳的脸,身子抖如筛糠。
带着祈求、恳切的呼唤声从远方迷迷糊糊而来,郑中抬眼,却什么都看不清。
“哥哥,哥哥,我是小媛,媛媛啊”,郑媛跪在地上,一遍遍叫他。
终于,迷雾散去,郑中瞳孔里映衬出一个女孩的身影。他突然咧嘴笑,嘶哑着说,“小媛,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了,再也没有”。话一落地,他彻底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车窗外的房屋渐渐变得参次不齐,景观树下,还能见到阿姨见缝插针种下的蔬菜。何之桓握着方向盘,心头乱作一团。副驾上的林浦深沉着目光,上车后,他摆摆手,让两个跟着他的书记员简要描述一下案情。
越说,车里的气氛越冷凝,听到郑媛被侵犯的时候,何之桓甚至忍不住的狠拍方向盘,骂出脏话。
林浦深双手搭在身前,眼里是少有的倦怠和无奈。桐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是他好朋友,上周特地来找他。从去年9月初案发到现在,已经快一年时间了。所有的办案人员,包括郑中的老师、同学、邻居,没有人忍心看着如此品学兼优的他人生就此画上句号。但,他的继父被剁得惨不忍睹是事实,他故意杀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一直压着终究不是回事,好朋友以私人的名义找他,就是希望他能给郑中找条活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车子到岔路口就开不进去了,何之桓只得停车,和林浦深在书记员的指引下来到案发现场。锈迹斑驳的防盗网,窗户上小风扇做成的简易油烟机积着厚厚污垢,一盏白炽灯不分昼夜亮着,照着脱漆的木门。
趁着书记员从档案袋掏钥匙,何之桓问,“郑中的妹妹郑媛现在在哪?”
推开门,书记员挥了两下面前清晰可见的尘埃,道,“郑中被关押后她就被一个远方表亲领回家了。前阵子我们去看她,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啊,变得沉默寡言,一看见我们,就不停的哭,张口闭口都是求我们轻判她哥哥。”
屋子一览无余,贴了一墙的奖状由于没人打理,边角都脱落了,耷拉下来盖住了名字。
食指轻蹭,褪色的餐桌布上就留下淡淡指纹。书记员摘下笔帽,带着林浦深同何之桓在室内略走了一下,没多少值得细看的东西,四人很快就出去了,书记员重新落锁。
太阳已经西斜,照在房前的台阶上,慢慢退去。
书记员抱着档案袋,侧身对落了两个台阶的他们说,“林教授、何教授,说句实在话,这案子压太久了,我们也是天天干着急。抛却所有身份,就单从人性出发,郑中都不该落此下场。条例是死的,但咱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看着这么优秀的孩子这样毁了一生,不甘心呐。”
法理人情,其实一直都是交织而成。有许多人试图把两者彻底划分出来,但法律工作者也是人,有着人的道德审判,有着七情六欲。很多东西,都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但我们愿意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尽量、尽力的再做得更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