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两边都不属于你,你哪里都回不去。”
“这就是报应。”
面对女人字字见血的指责,一方通行却是淡然地笑了:
“那这报应未免来的太轻了。”
没错,就是这样的表情。
坐在被无数巨大屏幕环绕的昏暗房间中,芳川桔梗看着对镜头露出淡漠笑容的男人想道。
那个隐藏了一切、仿佛不会因任何事情动摇的表情。
要想让一方通行这个人避免走上自灭的道路,就只有把那张面具从他脸上撕下来才行。
“能这样做的人,果然不该是我。”芳川桔梗喃喃自语着,重新打开了通讯:“逃亡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我以为你会把我关在这里然后直接通报禾生壤宗。”一方通行不无嘲讽地说道。
“谁知道呢。也许把你出卖给她我会过得更好一点,不过比起你我果然还是更讨厌她。”芳川桔梗的指尖轻敲键盘:“监控探头在二十分钟前我黑掉路线时就一直在循环四个小时之前的同一段录像,不仔细对比基本看不出破绽。至于你的便携终端,我写了一组程序能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截断监控信号十分钟,把它摘下来之后就没人再能找到你的行踪了。”
“你就在聊天的二十分钟里准备好了这么多东西?”
芳川桔梗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然后,我还拜托那位医生给你带了个小礼物。”
“什么?”
“被封存处理的、「狂宴」的全部卷宗。”
一方通行的面孔宛如出现了裂痕的镜面一般,出现了一丝扭曲的松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芳川,别再把无关的人卷进来了。”
“无关?四年前作为被害者之一出现在现场还目睹了凶手真容的实习警察也不能说毫无关联吧。就算你再怎么阻拦,哪怕所有人都放弃了,想要追查真相的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放弃。与其让他毫无防备的碰到不该碰的东西,还不如主动把他需要的给他——”
“你敢那么做我就杀了你!”
“哎呀真是可怕的发言。”芳川桔梗关闭了面前的监控显示屏,只留下广播线路继续运转:“黑进安全局防护等级最高的地方,想要不留下痕迹应该是不可能的,保全科的那群家伙再笨大概也能发现系统出了漏洞,我们能聊天的时间没有多久啦。不过我记得我好像有说过,这‘礼物’是送给你的。”
现在即便不亲眼去看,也能想象到一方通行脸上杀意毕现的模样,对此芳川桔梗多少感受到了一点报复成功的快乐:
“要怎么用都随便你,一把火烧了还是随便扔在路边、或者转手送给别人,你自己选择吧。做了愉快的杀人伙伴那么久,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也许你想着已经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再背上几条人命也没什么所谓,不过我还是觉得,既然已经准备好去死了,还是想要清清白白的上路啊。”
综合分析室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芳川桔梗深吸了一口气,在彻底拔掉分析设备的电源线前笑着说道:
“想要重新开始的话,先试着毁灭过去的自己如何?”
在综合分析室的大门被自立机粗暴打开的瞬间,芳川桔梗拔掉了所有维持设备运转的电源线,漆黑一片的房间和从门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使她不得不眯起眼睛去看站在门外的人:
“这样的感觉,真是怀念啊。好像回到了过去一样。”
——
这是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发生的事情。
在液氮制冷下超频工作的电脑主机发出嗡嗡的杂音,连一盏灯都没有的房间内只有散乱摆放的显示屏发出淡淡的荧光,以及来自门外过于亮眼又不合时宜的光源。
失去形象蜷缩在电脑椅上的短发女人一边令人目不暇接地敲打着键盘,一边对将那束光漏进房间内的人命令道:
“你妨碍到我工作了。要么关上门进来,要么关上门出去。”
“KIKYO。”站在门口像死人一样冷着一张脸的白发青年只说了一个单词,就让噼啪的打字声停了下来。
青年没有关门,而是闲庭漫步一般踢开地上四散的咖啡罐走了进来:
“芳川桔梗,28岁,毕业于东京大学电子情报工学科,放弃Sibyl分配的防卫省技术员工作伪造身份和情报后在新宿定居,曾经三度攻入厚生省的安全系统,代号是KIKYO。你的攻坚战停下了,输掉不要紧吗?”
“比起这个。”名为芳川桔梗的女人在手边的键盘敲了几下,原本电脑屏幕上正互相啃噬的数据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个人信息:“我知道你。你是一方通行。2月3日在樱田治疗中心造成一死四伤后逃出了隔离设施。5.24白山通路水道桥事件也是你的手笔,这次是死了三个警察。不过要最早追溯到你的行踪,应该是去年9月的西原高中持械伤人案。我说的对吧。”
用着对自己情报没有一点怀疑的疑问句,芳川桔梗抱着膝盖悠闲地坐在原处,仿佛丝毫不知面前站着的是怎样一个危险人物。
“为什么对我这么感兴趣?”不解于女人古怪的举动,一方通行像小孩子般轻轻歪了歪头。
“那当然是好奇了。将两个人打成重伤却还能保持着清澈的色相和往常那样回到学校上课,我实在很想知道这是用了什么方法。狡兔尚有三窟。如果有一天大难临头了,我总要想个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吧。除此之外还有你被关在樱田治疗中心的六个月,那段期间我曾经两次侵入他们的安全系统,但是没有任何一份文件显示你被转入了这所医疗机构,然后我试着将你的脸设为了优先识别对象把全部的监控数据找了一遍。你猜怎么样?”
芳川桔梗微微一笑:
“那里,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摄像头曾经拍到过你。”
一方通行还是那幅几乎没什么波动的表情:“我是不是该为你的聪明鼓鼓掌?”
“那倒不必了。我对你那六个月究竟在哪里这种问题不想深究,我真正不理解的是另外一件事——2月3日街头录像第一次拍到了你,也就是说你确实是在那天从某个地方逃出来的,然后5月24日白山通路水道桥,是你重获自由之后第一次杀人,这次你挑衅了整个安全局。你留下了两个信息,一个是看到了你模样的目击证人,另一个是‘Why’。”
一方通行静静地等待着芳川桔梗的下文。
“那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在这三个月里,疲于逃亡的你到底在等着什么?像你这种人,若是厌烦了什么人就会立刻报复,但是面对自己背后狂吠不止的猎犬你选择的却是逃走,所以,为什么你要在那天放弃自己的坚持?”
“因为东京太大了。”
青年的半张脸沐浴在门外光线的照耀下,苍白的仿佛未曾着色的雕塑,看不到一点生气,另外半张脸则与房间内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只红色的眼眸倒映着显示屏幕微弱的蓝色光芒,黑与白,光与暗,如此矛盾又和谐的在芳川桔梗面前交织。
“一直逃下去这条路就永远都看不到尽头。哪里都不属于我,我哪里都回不去。”
芳川桔梗整理了一下布满褶皱的家居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果然还是讨厌你这种小孩。”
“我今年二十岁,不是小孩子。”
“那你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古怪的性格改改,一板一眼很累的,多少有点已经被社会抛弃的自觉、得过且过不就好了吗?”
一方通行盯着面前的女人半晌,突然露出了自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不可一世、又极尽恶劣,他向前伸出了手:
“那就作为没救的杀人伙伴,开始得过且过的复仇吧。”
或许是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了些许共鸣,芳川桔梗没有丝毫迟疑地握住了那只手。
也许曾经在某处有个等待我们的归宿,但是现在,哪里都不属于我们,我们哪里都回不去。
“成交。”
——
“想要重新开始的话,先试着毁灭过去的自己如何?”
一方通行握着芳川桔梗借冥土追魂之手转交给自己的记忆卡,茫然地站在安全局正门前。
和那些狭窄又阴暗的治疗设施不一样——宽阔的街道、川流的人群和飞驰而过的车辆,街边的绿化散发着昂扬的生机,四处充斥着嘈杂的噪音,像一张细密的大网紧紧地箍住心脏,在和煦阳光照射下洋溢着平和氛围的城市漫无边际的向远处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