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芳川桔梗坐在不断发出嗡鸣声的大功率计算机前,轻轻眯起眼睛凝视着屏幕上像水流一样飞快变换着的一张张面孔,‘哔’的一声电子音后,显示‘无对比结果’的检视窗口跳了出来,她困扰的摇了摇头说:“DNA对比还是没有结果呢。”
“会不会是出错了?”上条当麻问道。
“我说你啊。”芳川桔梗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开始了第三次与数据库内资料的DNA对比:“与其怀疑这台机器有问题,还不如怀疑一下你们带回来的尸体。”
“尸检结果出来了。”说着这话的冥土追魂拿着尸检报告单从门外走了进来,尽管已经脱下了防护服与医用手套,但法医的身上还是萦绕着一种仿佛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肃杀气息。
与此同时,综合分析室里尚且意识清楚的几个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像被要求坐好的小学生一样挺直了脊背。
面对着几乎要把‘害怕’二字写在脸上的一群年轻人,冥土追魂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始讲述报告单上的内容:“尸检的图片我就不给你们看了。那么直奔主题——你们在文京区带回来的尸体,男性,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角膜高度浑浊,尸僵完全缓解,尸体出现腐败血管网,推测死亡时间是两天前的八点到十点,死亡原因是被电流击中引发的心脏骤停。”
“是意外?”上条当麻想起死者被弯曲四肢塞入下水通路的模样后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是意外有什么必要将死去的人丢入那种地方?”
“击中他的并不是日常生活中接触的高压电。”冥土追魂继续解释道:“在死者背后有两处电击形成的烧伤,造成这种创口的无非是电击器或者高压电棍,虽然照常理来说这种东西并不会致人死亡,但非常不巧的是这位死者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在被电击后宿疾发作,如果在最初选择叫救护车,被害者说不定还有活下来的机会,但袭击者却选择了将人塞进下水通路。毫无疑问,这是起凶杀案。”
“但是——”芳川桔梗在此时插入了话题:“就算你们怎么说,在数据库内完全找不到与死者匹配的DNA。”
“对比生者吗?”
冥土追魂的问题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继续说道:“给你们一个很有趣的小提示吧,解剖死者后我发现他这个人的身体相当不好,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身上所穿的衣服磨损也相当严重。”
结合一下死者被发现的区域位于文京区的边缘地带,冥土追魂的话似乎并不是很难理解,在建立了完善的社会制度并且科技高度发展的日本,食用的食物可以经过精确的计算来保证摄入营养的均衡,先进的医疗技术也避免了大部分人为身体上的疾病所苦,理论上来说基本不存在‘身体状况差’与‘营养不良’这种选项。
“是……废弃区划的游民?”芳川桔梗看着屏幕上跳出的错误视窗,若有所思的点头:“这么说来检测不出也不是没有道理了。”
“听我说完。”冥土追魂摆了摆手:“死者的身体状况是在最近一年内开始下滑的,而且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保养的很好,并没有从事体力劳动留下的痕迹。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是很知名的品牌,我尝试着搜索了一下,得到的结果是这些衣服是一年前推出的款式。”
上条当麻思索了许久,忽然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身体的近况、并没有从事过体力劳动和穿着属于知名品牌的衣服说明死者原本并非废弃区划的游民,并且有极大的可能性曾经也是社会中的一份子,但芳川桔梗的搜索却没有任何结果,也就是说死者的户籍如今已经不在安全局的资料库中,而人口数据的消除需要达到两种条件的其中之一:
一是个体死亡,二是为了防止本应被控制的罪犯躲避摄像头生活,超过六个月未被摄像头捕捉到的居民将会被强制消除数据库内的资料,在一切靠先进科技运行的东京内,失去身份代表着一切社会活动机能的中止,变成无身份、无工作、无经济来源的‘黑户’。
这名在文京区被发现的死者很可能就属于第二种情况。
“但是真的有可能存在放弃原本优渥生活跑到废弃区划最终却被消除了户籍的笨蛋家伙吗?”土御门元春怀疑的问道。
“别说美容院和商业街,连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可是死也不会去。当安全局的猎犬都比在那种地方浑浑噩噩的生活来得强。”结标淡希单手撑着脸颊说道。
“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吧。虽然换做是我也不会选择在废弃区划生活。”海原光贵说。
“太依赖现代的技术也不见得是好事哩。”将报告书随手放在了堆满时尚杂志的桌子上,冥土追魂摇头叹息着走出了综合分析室。
“老年人似乎总是不愿意相信科学技术啊喵。”等到包揽了‘刑事科七大怪谈’的法医慢慢走远,土御门元春才敢小声的开起玩笑。
“因为对他们来说接受新鲜事物实在是很困难。”
上条当麻没有打算参加自己执行官的闲聊,转而对芳川桔梗说道:“那就对比一下近两年被消除户籍的人员数据库,看看能不能确认死者身份。”
被指派了任务的芳川桔梗却迟疑的看了男人一眼,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一般犹豫了片刻,继而在计算机上操作了起来。
这次的检索连两分钟都没有用上,在程序中不断变化的信息停在了其中一页。
屏幕上是一张标准的普通日本人面孔,令人在回想起那具陈列在解剖室里全身腐烂的尸体时唏嘘不已。
高田一成,48岁,原东京某电力公司职员,于八个月前户籍档案被消除。
男人的家属信息上父母两栏里都写有名字,却标注上了已经去世,而配偶、儿女的栏目则是完全空白。
“没有家人吗……”上条当麻感到心情略有些沉重:“那查找一下这个人是否有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或者朋友。”
这次的芳川桔梗却并没有再依他的指示行动。
“怎么了?”上条当麻不解的问道。
“您在做什么呢?监视官?”芳川桔梗的眼神好像面前的上条当麻才是完全不可理喻的那一个。
“做什么、当然是查案子?”
“这件案子,有什么继续追查的必要吗?”
芳川桔梗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上条当麻一瞬间感到手脚发冷,但她仍在继续说着:
“案件发生在废弃区划附近的区域,那里的监控早就已经处于半停用的状态,没有任何录像可供追查。没有心理指数异常者,没有嫌疑人,甚至凶犯可能是废弃区划随便哪个想吓唬一下别人的小混混。我们没有理由去随意干涉那里的事情。就算我们有理由,也有办法追查证据,这个连家人都没有的游民,又有谁会在乎杀死他的嫌疑犯究竟是谁呢?”
上条当麻像是被停止了所有身体机能一般愣在了原地。
她衡量这起案件的标准并非是‘严重不严重’,而是‘有无必要’和‘是否有人在乎’。
每次事件顺利解决后,受害者的家属总会对上条当麻作出这样的感谢:‘谢谢你救了我的儿子’‘谢谢您保护了我的妻子’‘谢谢您抓住了罪犯’。
劫后余生,亲人团聚的场面总是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他们为自己重要的人的遭遇感到同情,并为凶手得到严惩和亲人的平安归来感到快乐。
因为这些是被在乎着的、被社会所接纳、被周围需要的人。
正是基于这个理由,警察认真工作,维持和平,抓捕罪犯。
为了这些被在乎的人,也为了在乎他们的人。
但是如果有一天,不幸罹难的是完全不被人需要、不被人在乎的人呢?
上条当麻僵硬地扭动脖颈,视线看向了已经关闭的解剖室的门。
安全局偶尔会联合医疗机构在废弃区划内寻找因意外或疾病横死街头的尸体,带回火葬场火化并妥善安放在公共墓地,这样一方面可以杜绝因尸体腐烂而滋生出棘手的传染病,另一方面也可以彰显Sibyl系统的仁慈从而感化在外游荡的游民重新回归社会。
在安全局工作的上条当麻虽然并未直接参与进去,但多少也曾耳闻目睹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