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之死/浮沉【CP完结】(4)

作者:叶遍华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此后数年,那二王子亦时时南下,只是每每为裴彻所率揭阳军拦截,依仗裴彻之势,端朝中人对这二王子并无多少畏惧之心,可裴彻本人谈及此人时,口吻却难掩忌惮,不仅如此,对另一个鲜少出现在端朝视野中的人,

“如今胡王稳内政,而二王子带兵在外,二人兄弟齐心,因此势盛。若非南下进程屡屡受挫,恐有开朝立国之野心。”

“昔年胡军蛰伏多年,仍蒙你火烧宫城之耻,北境连年风沙,水草歉收,莫非子望还顾及其骁勇犹胜当年不成?”

“今年不比昔年,若是两军对垒,我自是不怕,我只怕胡人知我短处,击我腹里软肋。”

“软肋何处?”

“朝中。”

“陛下爱重你,对揭阳军更是全力支持,且家父传信,朝中政见统一,无不支持前线用兵,怕是你久居军帐,不知朝中局势罢。”

“对,是我闭塞了。”裴彻勉强笑道。

此后十余日,我军连战连克,已近云州重地,裴彻眉眼间忧虑却日趋强烈,我与部将以为他是忧心胡王子有后招,并不以为意,于我们而言,更重要的事在于内部:

陛下的人带着圣旨,到前线了。

陛下所遣天使乃当今中书令萧隗,出身兰陵萧氏,景帝朝入仕,武帝朝渐获重用,今朝已为朝廷中流砥柱,他也不是第一次来揭阳军中,于一众部将很是稔熟,等裴彻出帐迎接后,他便立刻展开手中圣旨:“揭阳侯接旨。”

如此急迫宣旨,是怕有什么变故吗?只是此时裴彻与一众将领皆已跪下,我也没有机会去观察他们变化的脸色。却听萧隗手捧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闻边疆胜事,心中甚慰,然胡人等盘踞北境,扼我云州重地,实为心腹大患。今尔赐揭阳侯四境兵符,号天下之师,望卿不负恩泽,以云州为太子贺,钦此!”

我心中狂铃大作:号天下之师,那便是许裴彻倾国之力于一役,云州若克,封太子更是顺理成章。这番恩宠隆厚至此,萧隗又何须如此急迫?

我微微抬头望向裴彻,却见他迟迟未起身,笔挺的脊梁亦不住颤抖。见他如此,军营众人亦久久无人出言,直至萧隗又出声道:“侯爷,先接旨罢。”

“臣谢陛下隆恩。”裴彻深深叩首,萧隗看上去也像是长舒一口气,扶起裴彻道,“萧某此番还承了向陛下汇报军况之职,时况紧急,望入帐与侯爷详议。”

是夜,我想到萧隗颁的那道圣旨,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恰逢听到有幽幽乐声,循声而往,却见裴彻坐在帐外一截断掉的枯木上,握着一只陶埙吹奏。

他似乎心绪不宁,那埙声断断续续,只依稀辨得调子,我凝神细听,察觉那似乎是前朝曾风靡京城的一支曲,只如今已少有人闻见了。

我正细细思索这曲是何名称来头时,裴彻却已放下陶埙,朝我招了招手:“旗阳,过来。”

我依言坐在他身边,见他只着素色中衣,长发披散,少了为将为帅的英武,却多了些落拓潇洒的江湖之气。他随意抓起身边的一只酒坛递给我,呓语道:“这楼兰倾......要陈酿才是上佳,我上次送你的不过一二年期,比不上这坛。”

我揭开酒坛,果然香味醇厚更甚,入口更是连那烈性都上头更快,只觉喉头腹中如火焰灼烧,我猛地一呛,连连咳嗽不止,望见我狼狈神色,裴彻“嗤”地大笑,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得意:“你喝急了,当在口中转上一周下咽。”

我瞪了他一眼,他却不以为然,抬手为我顺气,等我平缓下来后才品味到那甘长悠远的后劲,想起先前感受,也只觉淋漓酣畅:“是好酒,我急躁了。”

“急躁的何止你一人?”裴彻喃喃道,“我怕......我怕什么?你以为我怕什么!我不怕仗打不赢,不怕来日身败名裂,我只怕辜负了他......”他忽得回头看向我,问,“你会吹篪吗?”

“未曾习过。”我摇摇头,望见裴彻迷茫的眼眸:他醉了。

“呵呵,篪,埙唱而篪和......”裴彻低低一笑,忽得提起酒坛,摇摇晃晃站起来仰头便灌,他呛得咳嗽不止,连站立也不稳,却仍断断续续吟道,“谁背如水火,谁同若埙篪?谁可做梁栋,谁敢驱......”

他顿住,双目放空,怔怔望着前方,须臾,竟仰首大笑,又灌了自己一口酒,长啸不止。

“莫再喝了。”我怕他再喝下去出什么事,想将他带回帅帐歇下。

他被我扶起来,软软倒在我背上,我心跳骤然加速,背上一阵酥麻,而他下颌轻轻抵在我肩头,唇齿间有着悠长而缠绵的叹息,最终化作一句喃喃低语:

“陛下,臣思念您了。”

“报!应州已克!胡军前翼溃散,仓皇撤入寰州!”

“报!前锋军攻破城墙,斩获胡军两千八百九十二人!其普洪王及左右将军未及逃走,已被俘获!”

“报!易州传来捷报!我军夜袭燕州,毁其城池,焚其存粮,胡军补给已断!”

“报!燕州大捷!我军斩胡军一千七百二十三人,更缴弓箭、马匹、牛羊无数!”

“报!胡军弃城而逃!侯爷,再进一步便是云州!直指胡人王城!”

“好。”裴彻点点头,接过传令士兵递来的军需表:萧隗传旨之后,全军士气大振,捷报是一条条传来,裴彻却从未有过惊喜,只是在听闻燕州攻克后,神情才稍有缓解,“传令下去,燕州部众,不必留恋,留两千人守卫即可,余部即刻前往云州,与我军合围。寰州不必着急攻克,只需拖住胡人精锐,他日云州克后,寰州自破。”

“是!”

待到传令兵卒走后,我才问裴彻:“燕州乃重地,为何不留守?”

“城池已毁,存粮已焚,又兼云州危急,若我是胡人,必舍不得以重兵回防。我军现下分兵寰州,能攻打云州的不过十二万人,无援军,恐难以于一二月期内拿下云州,即便攻下,亦难以坚守。”裴彻看向我,“今日商议军情,怎迟来了一刻钟?”

“家中传信,说弟弟决意从军,已经去了易州。我心中担心,写了信过去。”我心中有些羞惭:因家事耽搁军务,并非大将之作为,“此时召我前来,可有犹疑不决之事?”

“并非犹豫不决,只是想到燕州、云州所隔甚远,怕是等不及会合后一同攻城。”

“我军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便是一时攻不下云州,也有足够时间等到援军。”

“但若有其余必救之处有难,我军便不得不分兵。”

“必救之地皆有重兵,如何会逼我军分兵?”

“若晋阳暴乱再起呢?”

帐中一片沉默,我忍不住问道:“晋阳深居内腹,前有雁门关之险,旁有豫州守望相助。子望,我不知,你为何如此担忧晋阳?”

“晋阳富庶,若非盘剥过剩,怎会连当地久有名望之士也带头造反?斩了几个领头的,他们便没有门生故旧?民心既失,当加恩抚恤,可暴乱之后,紧接着便是征兵征粮,我如何不担心?”

“既为端朝子民,自当为国事效绵薄之力,至于名望之士,不论昔日名望如何,既然造了反,便是贼人,便是暴民,不诛其九族,便是养虎为患!”我心中粗略过了遍晋阳之事的来龙去脉,厌恶之意更甚,想到裴彻亦是世家子弟,便放心大胆地流露出鄙夷之色,“乡野粗陋之人,纵然读了圣贤书,亦不知其礼仪教化,更无世家子之心胸!蝇头小利,便敢叛君叛国!开清官于寒族后,他们是愈发心比天高,依我看,太祖爷当效故晋官制,清望所归之官,唯世家子不可任也!”

此言既出,我心中隐隐有几分畅快:景帝朝来,皇权于世家渐有打压,清官亦允寒族出任,朝中寒族更是自结党派,时时刻刻与士族作对。

我出身六姓之一的河西薛氏,又是主支嫡出的长公子,论起出身,在端朝堪称翘楚。同样是弱冠之龄,同样在军营之中,昔日与我同时从军的人或已战死沙场,活着的也不过区区兵卒伙夫,而我已封卫将军,甚至于被派遣在最负盛名的揭阳侯左右。

我并不认为我应该为了我得到的一切感到羞愧或是歉疚,甚至于我所得到的一切,比我应该得到的年岁还晚了些:世家之子,天然便承了百年传承的家风,饱诗书、知礼仪、晓进退、善骑射,自然也应该站在更高的位置,承担更多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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