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渔下意识收起手机。
“怎么样,身体好点没?”那人关切问道。
池渔模棱两可地“嗯”一声。
“刚刚吓到我了,一点儿血色都没有。”那人把车票展示给池渔看,海城至兰皋,下方印着的名字安兆君。她又仔细看了看池渔的脸色,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冷淡,“好多了。”
池渔生硬地开口:“谢谢……糖。”
安兆君轻快地笑笑:“没事,我这儿还有,还要吗?”
池渔摇摇头,“不用。”
说完,她把背包放在座椅中间,放下小桌板,给自己隔出私人空间。
这是个很明确的“拒绝交流”的信号。安兆君读懂了,笑了笑,没再说话。
拿出手机才发现刚收得匆忙,不小心把编写了一半的内容发给了陶吾。
也:[我想搞清楚……你、你们是不是我的幻想。还有……]
事情结束后,池渔才有机会沉下心来思考非人,以及神兽陶吾。
过去一个月发生的种种,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巧合和玄妙。
她知道换成其他人,就算是嗜好或是沉醉神话志怪传说的人,碰到大批量稀奇古怪的未知物种,至少会有一点叶公好龙。
但她接受以及习惯非人几乎都是在转瞬之间,好像有股莫名的力量推着她,有意无意地感染着她。
她感受得出非人们的真诚和对她的关照,同时也主动为非人们一再改变既定计划。
甚至想:就此和一众非人在屠宰场开始美好新生活,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后天环境练就的多疑让她警醒了一秒钟,就是这一秒钟,她决定换个环境,远离屠宰场,远离海城,给自己独立且清醒的思考空间。
手机震动了下,屏幕亮起。
耳:[还有什么?]
池渔沉思了几秒,蓦地想起她出行计划的最大漏洞是带上了陶吾。
她咬碎一颗自带的水果夹心糖,认真而无比冷静地敲下一行字:还有,万一,我也不是纯人类呢?
窗外景色缓缓后退,新旅程开始了。
池渔删掉了输入栏的所有内容,回:[/嘘/微笑]。
如果不是,陶吾会告诉她的,她心想。
前面关于非人是不是她的幻想,陶吾的回复在深夜。
那时车厢只有小灯,以及荧烁的手机屏幕亮光。
这次出行的确很仓促,不仅没买到卧铺或商务座,连小毯子也没带。
池渔畏寒,别人或许觉得适宜的温度,她已经觉得发冷,牙关不自觉打颤。
她竭力控制自己不流露出任何异样,不让身旁的好心姐姐发觉。
就在她想离座去接杯热水时,怀里一暖,随即,露在外的皮肤都似浸入温水,又像被温和的初夏微风包裹。
“现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卷二标题定了:非常道
所以序号重回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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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为什么是河西方向,后面会解释。
那么,明晚见~
明晚不见后天见~
第二章
夜班车,一觉从东部沿海的国际化都市到了西北历史重镇。
广播循环提醒前方到达终点站“兰皋西站”, 她醒过来, 脑子里还有些似梦非梦、流于意识表层的想法:这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去哪儿?
这一觉池渔睡得很舒服。
她很舒服,给她当了一夜毯子的小神兽应是累够呛, 她发信息问要不要喝奶,神兽毯子把自己拖拖拉拉收进背包,只用灵感留下“困”, 销声敛迹。
池渔自己拆的奶自己喝, 正好补充热量和糖分, 往窗口挪了点, 给背包让出更大空间。
“你醒了。”邻座的安兆君比她早醒, 在过道上活动四肢,“起来活动下?”
池渔站起来,发现腿脚并没有久坐的麻木或酸胀, 她又坐回去。
安兆君“噗”地笑出声,“你这就算活动过了?”
池渔不掩审慎地看她:“是。”
此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 看状态或许实际年龄比外表更大也说不定, 皮肤是健康的蜜色, 一举一动, 小臂和上臂可见肌肉线条, 笑容阳光自信, 主导性格显然是亲和力极强的外向型。
安兆君笑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池渔便戴上耳机不再理会。
车里旅客醒了大半,收拾行李的, 和安兆君一样起身活动的,还有些迫不及待拎着行李箱去车门处排队。
比人头更密集的是声音。
临近终点站,打来的打出的电话将声音汇成此起彼伏的浪。
报告到站时间,商议去哪儿碰头,吆五喝六。
兰皋是河西-西北大区中心,语言成分复杂。上车时大家讲的一口标准普通话,一夜过去,自动切换为哈萨克语、维吾尔语、蒙语、藏语、兰皋官话,地方方言。
人挤人下车,贴在池渔后背的阿姨讲的是朝鲜语。
随人流和指示牌走出车站,走上广场,出租车等候点大摆长龙。
旭日东升,池渔不耐烦和四五十号人一块儿等空车,往右转走了一段,到过路的斑马线,绿灯只剩下几秒,赶不及过马路,她退回步行道。
看手机电量不足40%,池渔打开背包外层拉链,按下充电棒开关。
外出旅行有一条很重要的注意事项:行李放在随时能看到的地方,人流密集时,背包最好挂胸前。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池渔总觉得颈部沉甸甸的。
毕竟是背包,不是胸包。
红灯剩余二十秒,池渔低头拨了下背包主袋拉链,想摸一把小毛球。
而这时,有风穿透了发丝,触碰后颈。
“包给我吧。”陶吾说。
池渔立刻卸下背包,只把充着电的手机拿手里。
陶吾背好包,换到她没拿手机的另一侧,口中念念有词。
池渔竖起耳朵听。
“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绿灯、亮,行!”
池渔听到一半便忍不住转过脸笑。
念完“行”,陶吾拉起她手腕,“走了走了。”
两人肩并肩过了马路,陶吾问:“去哪儿?”
池渔看手机地图。
她原想去市中心的时代广场,到那边酒店把毛球放出来休息,自己去商场逛一逛,补充旅行必备品。
但是陶吾自己出来了,似乎没必要着急过去。
网上点评显示距离火车站两公里左右有商业街,高分餐厅还挺多。
池渔看好去商业街的步行路线,然后才说:“去吃早餐。”
陶吾胸有成竹,“知道了,我带你。”
说完,带她绕进后面的小路。
小路鲜活的很,是跟钢铁森林塑造的海城截然不同的、高饱和度的浓郁色彩,跟刚才走的大马路也判若两地。
明黄的楼房外涂装尽管亮眼,吸引两人眼光的是楼里楼外或忙活、或闲散的人们。
骑电动车往小巷里冲的女人撸袖子挽裤腿,光露浑圆的臂膀,车把上挂着一兜绿叶蔬菜,舍喇叭不用,大嗓门喊着“让一让哎让一让”。
前面穿松垮背心趿拖鞋的老头举高蒲扇,往边上闪。
背书包戴红领巾的小朋友三三两两,不像海城那样一个小孩身旁至少要跟一个大人。
进巷道,两侧成排餐厅和旅店,肉和调料的浓香便同色彩一道平分秋色。
小餐馆里拉出的三色塑料棚下升着两口大锅,热气扑腾,红底白字的“牛肉面/羊肉泡馍”招牌随电风扇的风轻微摇摆。
牌子旁的老板娘泼了一勺辣椒油,给白色的面浇出一片红汪汪,再撒一把油绿小葱,端着大碗送到那边已经拿好筷子的客人桌上,顺道收走旁边的空碗,跟留下这只空碗的少年错身而过。
抿唇咂嘴的少年踩上单车顶风前行,约是赶时间,前倾上身用力蹬脚踏,一溜烟似的消失在巷道。
带着肉香和辣味的风,吹得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纯粹而自然的红晕。
老板娘回到锅旁,一手抓着四只笊篱柄,却忙而不乱,还有空往穿着荧光童鞋“啊啊”叫的小男孩嘴里塞一小块烂熟的牛肉。
池渔看着看着突然挪不开眼,望着两颊高高鼓起使劲儿咀嚼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双手握着小拳头,举过头顶碰了碰,冲她做鬼脸一般地笑。
“就这里吧。”陶吾带着询问的语气,却不由分说拉她走进棚下。
桌旁摆着裂缝的塑胶椅,池渔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环顾四周,但没找到菜单,嘀咕了句:“菜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