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晚(7)

作者:叫我糯米九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往常有事都要阿福出去,她留下陪江承,然而将要开春,三人需要的物什也多起来,阿福终究不方便。梁晚还是不得不走一趟,出门前,她抱着江承亲了好几下,恼得江承一面咳一面推她,嘴里还不情不愿道:“成何体统………”身子倒不多么抗拒,让梁晚打趣了一通才松手。

他当时走得决绝,什么也不肯带,如今添置起来,便要仔仔细细都想好。梁晚一想到他那时不愿意活的模样,心里就闷闷的发疼。

她紧赶慢赶天擦黑时才走到大门口,将东西都扔给阿福以后,急慌慌到火炉旁烤了手抖落一身寒气才跺了跺脚推开房门。

平日里这个时辰,江承早就歇了,未料到她甫一进门,就见着一个单薄的背影立在桌旁,身上只有件白色里衣,鞋袜也未穿,赤着的双足冻得青白,背对着她将瘦得有些锋利的肩胛骨咳得簌簌发抖。

“江承!”她急得惊呼,正要上前把他拽到床上去,男人已回过身来。

她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他长发散乱,几绺灰白的头发荡在额前,脸色在烛火下映得灰败没有活气,而嘴唇嫣红染着血,他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眼下有一圈儿青黑,死死盯着她的眼里血丝遍布,面容阴沉得可怕。

梁晚不由退后一步,那人却笑起来,沉沉地看着她问道:“晚儿,我这样子很可怕,是不是?”

她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江承嘴角讽笑更弄,蓦地,他将手里攥着的小瓶子狠狠砸到她脚边,咳喘着道:“可你若死了……见到的场面必然比这恐怖百倍千倍!”

梁晚瞳仁儿倏地一缩,翠绿的小瓶碎掉,几颗乌黑的药丸从里头撒出来,滚到门边儿去。她镇定地咬了咬牙,瞥了一眼那药就不再看,若无其事地上前握着男人冰凉的手道:“你怎么不知道批件厚衣服,要把身子冻坏了……”

江承将她的手甩开,身子摇摇晃晃撑着桌子才勉强站稳,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带出阵阵咳嗽,直起的双腿软得没有力气就要磕下去,却怎么也不肯让她搀扶。

梁晚见他又咳出血来,面上的平静终于绷不住,她想扶住他又不敢,只得急道:“江承,你别这样,你不要吓我……”

江承冷笑出声,他勉力撑着涣散的眼睛去看她,血线顺着嘴角滑下来,“你我之间,到底是谁在吓谁?”说罢,他眉头皱了皱,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是我错,”梁晚终于哭出声来,扶住他软倒的身子跪坐下来,“是我错了,江承,我再不敢了。”

江承脱力的身子仰在她臂弯里,呛咳出几口血沫,他眸光明明灭灭散得厉害,仍用发颤的手指攥紧她的袖口,抖着嗓子问她:“什么时候?”

小瓶里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服之不过片刻便能毙命,连半分反悔的余地都不留。他竟不知,她存了这样的心思,竟不知,他总怕吓着的小姑娘,竟能胆大决绝到这种程度。

地狱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不要她陪,他从不要她陪。

她这是,连让他死,都不能安心!

梁晚抖着手擦干净他嘴边的血迹,哭道:“是来瑜州前,那时我以为你不在了,我以为我再找不到你了,才一时糊涂……江承,地上冷,我们去床上好不好,你不要这样……”

他闷闷地咳着,不肯让她抱他,攥着她衣袖的手指骨节泛白,眼中已然模糊一片,却仍用最后的力气死死瞪着她道:“你…嗯唔……你同我发誓…呃嗯……再,再不许了……”他微微侧头,又呕出几口鲜红。

梁晚哪里还敢再犹豫,眼泪泉水似的涌出来,因他的抗拒执拗不知所措起来,只抱着他道:“再不了,我再不存这样的心思了,我同你发誓,你乖,我们到床上去好不好,我们吃药。”

他听她发了毒誓,这才放下心来,肯松开手指,唇又动了动,没发出什么声音,终于撑不住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江承本就病体难愈,因毒根深种,更是不能心思激荡忧虑劳累,今日不意发现她藏着的秘密,急火攻心下,体内藏着的毒狠狠发作了一回才罢休。

梁晚心疼地拭着男人额上的冷汗,一开口仍是哭腔:“是我错得离谱,可你不该不顾自己的身子,你要吓死我才开心是么?”

江承被毒发折腾得半点儿力气也没有,单薄的身子陷在被她掩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半阖的眸子看着她,哑声道:“是你…吓我……”一句话,断续着尽是气音。

她晓得他这会儿浑身上下仍痛得难忍,于是贴了贴他的额角道:“好,是我吓你,我错了……我再也不那样做了……”

他轻轻咳了两声,待确保她眼里坦坦荡荡没有丁点儿欺瞒他的意思,才又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不许……”

“嗯,不许。”梁晚点头,答应得极真诚,半晌,待看见他半阖的眼睛困倦得要合上,才轻手轻脚上床钻进被子里将他抱住。

他微颤了颤,没有动作,呼吸逐渐平稳起来。

梁晚轻轻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有些郑重道:“可是江承,这世上没有恶鬼,也没有地狱,那样的地方我不会去,你也不许去,听到没有?”

他想同她说,不管他要去哪里,她都不许跟着,她要替他好好活,好好看看这世上一切有趣的事物。他没想死的,可若命数尽了,他拦不住,她也拦不住。这世上值得去看看的景色有许多,她这辈子,不能因为一个江承,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头。

然而他太累了,于是他只囫囵地应了一声就沉沉睡去,没看见她眼里的痛苦与无奈。

☆、十一

开春的时候,江承生了场大病。

梁晚从没听过他喊疼,那一晚,他面容都因为痛苦有些扭曲,她头一回听见他的□□,破碎无助,像被掐住脖子的幼兽。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连碰他一下都不敢,那样会让他更痛。

于是她眼睁睁瞧着从前高高在上风光无两的江家大少爷,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形如枯骨,他疼得浑身脱力,整个人就如滩烂泥似的仰在床榻上,四肢都在不断痉挛,到最后,他半睁的眼睛涣散茫然晦暗无光,身子时不时痛得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闷哼,声音小得她还没听清就消散了。

他身上已然瘦得一点儿肉也没有,躺在那里就像快被水沤烂的纸人,她试着去握住他的手,像抓着一把干柴,她不断喊着他的名字,可这回他连眼珠都没动一动,鼻息又轻又弱,好长时间才能勉力喘上一口气,连咳嗽都没力气。

但他好歹熬了过来。

第二日,好像因着睡饱了的缘故,他的精神格外好,比病了后这段时间来的哪一日都好。

他让阿福备了一大桌子菜,买了瑜州城里最有名那家糕点铺子的点心,还开了一坛酒。梁晚头一回对他发火,按着杯子不肯让他喝。

“就一点儿,”他讨好地眨了眨眼,扯出个有点儿无赖的笑来,“你说好要疼承儿的啊……”

他从没对她作出这般形容,像个撒娇的小孩子。梁晚想,倘若她早些遇见他,倘若她不是梁三小姐,倘若她在他还是个小团子时就见过他,那她一定好好护着他,一定不舍得拒绝他任何请求,一定不让别人肆意欺负他,一定不要让他受那么多的委屈。

可她还是梁晚,所以梁晚最后还是会心软。

她用筷子蘸了酒点在他唇上,江承伸出舌尖舔了舔,仍不知足,皱着眉头说她耍赖。

耍赖么,梁三小姐最会了。

她笑着含了一口酒,乘他惊诧间,倾身上前堵住他的唇,一点儿一点儿喂到他嘴里去,她喂得很慢,舌尖抵着他的怎么也不肯松开。

“承儿,”她用牙齿摩挲着他的唇瓣,轻声道,“我疼你……你别怕,晚儿疼你……”

江承揽着她的后颈,顺猫儿似的一下下顺着,待她不舍的放开,才弯着眼睛应她道:“嗯,我不怕,晚儿疼我。”

他今日穿了件崭新的湛蓝袍子,还束了发,那些白发被藏起来大半儿,她给他簪上那根她从京都带来的玉簪子,整个人精神得不得了。他本就生得眉目俊逸,虽如今病重,可好好收拾起来,仍好看得要命。

晨起时,她还特地在抿过口脂后亲了他许久,直将他的苍白干枯的唇瓣都染得带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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