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谣勉力撑起的身体,僵如化石。满目骇然,难道说,难道说?!
“你……”金仙衣呼吸困难,“你要做什么?”
“我要,”他把她摔在地上,压着她,制住她弹踢的双腿,将手按在她胸口位置。“你的心。”
金仙衣与他对视。
“不!”木谣跪在地上,向着那黑衣少年伏下身子,发与衣袍散乱一地,“求你,求你,不要杀她,”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像被一股气流裹挟着,飞离了地面,飞离了大殿,甚至飞离了这荒诞古怪的世间。
夙陨恶狠狠地盯着她。
红衣少女毫不挣扎,轻轻地叹息。
“我来,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金仙衣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手,将他汗湿的发别到耳后。
“如果这样能结束这一切,那么我的答案是,我愿意。”
“阿诉呀,这世间不仅有因与果,更有罪与罚,很多事,只要犯下,终将会付出代价的。”
“你想要的,其实是我的心脏对吧?”
“可是,我毁了它,也不会给你。”
她含着泪。红光汇聚在她胸口,筋脉处游走上鲜红的火舌,光芒一瞬间大盛,如同红莲业火,照亮无边无际的污秽与黑暗。这个喜爱如火红衣的少女,终于完成了她生命中,最后一次盛开。
在此之前,她已将最后的灵力,化进两张符纸,一张为阿谣替身,一张送她生还。
“去!”
……别了,阿谣。
倘若来年,你到兰陵游览,便在我墓前烧一件红衣吧。
——你还记得我吗?
她那样惨烈果断地死去,却留给他这样一个荒谬的问题。
夙陨满手满脸的鲜血,死了啊,死了好,死了多清净……可是……他为何觉得……空落落的……
痛苦。
是谁走到了他身边。
他们都浑身血迹,不同的是,他狼狈的是身,他狼狈的是心。
金仙衣死了,只留下一堆红色的灰烬。那周围象征着死亡的曼珠沙华,凋谢殆尽,再不诡魅艳丽。
他终于喉头哽咽,低语:“她爱世人,我便为她做了这世人;她说神魔殊途,我便永远藏身黑暗;她要万世昌和,我便永不挑起战争;可她呢,她最后还是离我而去!”
“我满身污秽,而她是至纯至净。”
“沣禾……”
他抬起脸,看着那格外熟悉又格外陌生的容颜:“你难道,一点也不思念她么?”
“她早已降生,是你,再一次亲手杀死了她。”这是风荷一辈子,说过的最残忍的话。
夙陨便久久不能回神。
……
“这样一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样一个没有神的世界、罪恶滔天的世界。”
“既然神迹被尽数抹去,信仰不复存在,再无人能拯救这愚昧众生,那便全部毁灭了罢。”
“从始至终,我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复活她。我的爱人。”
……
从虚空海回来后,风荷便陷入沉睡,十盏守魂灯忽明忽灭,他的魂魄仿佛在渐渐消散。
苏木谣守在床前,恍然忆起前世。天命如此残忍,给你什么,就要等价地收回什么。风荷为了救他,为了救云归门人,毁了他自己。
苏木谣采药归来,几个童子在山脚下议论。
他们在给新来的小家伙介绍小荷君。
“他是云归第一美人。”“是个又温柔又和善的好人。”“他毫无架子。”“他有个不爱笑的妻子。”“他是神仙,又不像个神仙。”“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好的人呢。”
七嘴八舌,好生聒噪。
可是她却躲在树后,足足听他们聊了三个时辰。
直到月落星沉,天地陷入一片漆黑,童子们也各自归去。
她恍然落泪。
关于你的每件事,我都不想错过。
风荷。
那天,苏木谣与红狐在空荡荡的浮云殿坐着,聊起毕生愿望。她望着柱子上的白狐,叹:
“风荷的一生,都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我无法想象,那样枯燥冗长的岁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每次见他,他总是孑然一身,从前我不懂,后来却一一明了。原来那些曾经陪伴过他的人,一个一个长大,变老,死去,遗忘。只有他记得一切。世人的轮回是一次又一次的新生,对于他,却是求之不得的永恒。
明明已经足够悲情。可是苍天不仁,就连那个“我”也离他而去。
我怎能弃他而去?”
红狐似懂非懂,亲昵地蹭了蹭少女的膝盖。
苏木谣又长叹一口气:
“我做不回以前的我了。她太凉薄,也太残忍。
每每想到,那个时候,我的风荷,该痛苦到何种境地,又无望到各种境地呢。我就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如今愿望,不过从此守他年年平安,岁岁欢喜。”
她悠悠望向风中,一道翩跹身姿,风华依旧。
风荷,那你的愿望呢?
“本君平生所求,至始至终,不过一个归字。”
“不过一个你。”
两年前,风荷醒了过来,告诉木谣自己要去往神境,寻求彻底修复魂魄之法。
他归来的时候,等灵峰下,正开成一片热闹花海。
(全文完)
第46章 剧场(番外)
很久以前作者瞎写的小剧场,放出来给大家看看,特手残,乐呵一下就好了。
己亥年正月廿一。
【笑】
小荷君:“每日有三事。一,给徒儿做饭。二,看徒儿吃饭。三,不许徒儿接近我的园子。如此,便能欢喜地过一天了。”
苏木谣:
“你欢喜?可你都不笑。”
小荷君认真道:
“我怕我笑得多了,你生厌。”
又道:
“可若是你喜欢,我便常笑笑。”
遂粲然一笑,满室生辉。
苏木谣:
“我很喜欢。”
己亥年正月廿二。
【喜欢】
小荷君从梦里惊醒,握紧身旁人的手。
“你喜欢我么?”
苏木谣嘟囔:
“喜欢。”
他还要纠缠,“有多喜欢。”
她睁眼,见他额上冷汗涔涔,似是醒于噩梦一场。遂认真道:
“我对你的喜欢,就像呼吸。虽重时极重,浅时极浅,却绵延不断,失之即死。除非魂消魄散,否则,我的喜欢永不终止。”
他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己亥年正月廿三。
【汤】
荷君熬汤,锅沿极烫。锅勺置其中。
走神,以锅勺盛汤。蓦然一顿,掌心却已微红。
见苏木谣看他,遂面色淡然,将手款款背于身后,汤置桌上,折身回房。
搓掌,降温。
苏木谣却携了药膏进来:
“你这个神仙,做的也忒不得劲。”
小荷君低眉,赧然:
“为师惭愧。”
己亥年正月廿四。
【无趣】
“师父,你要看书么?”
“无趣,勿扰本君。”
“师父,你要喝酒么?”
“无趣,勿扰本君。”
“师父,你要沐浴更衣么?”
“无趣,勿扰本君。”
“师父,你要听情话么?”
“无趣,勿扰本君。”
“师父,你要同我双修么?”
“天色还早,等过个时辰。”
己亥年正月廿五。
【情话】
“师父,可以给我房门设一个结界么?”
“可。”
“连你都进不来的那种。“
“……可。”
翌日。
“师父!怎么办,我出不去了!”
“可自解。”
“那要怎么解开?”
“向施术者温言恳求,结界不攻自破。”
苏木谣懂了:
“原来你想听情话,早说嘛师父。”
“逆徒!”
己亥年正月廿六。
【养成】
苏木谣怒:
“为何不教我法术!”
小荷君抿了一口茶:
“你不曾说想学。”
“为何不教我御剑!”
小荷君疑惑:
“你不是不爱御剑?”
见苏木谣垂目,他轻声道:
“任何事,我都不愿逼迫你,为师只希望你开心。你若想学,我便教。不想,也无大碍。”
苏木谣喜:
“你这是玩养成吗?”
小荷君叹气,瞥了她一眼:
“厚颜。”
“……”
己亥年正月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