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穆玄英,静静地看着那青年,嘴角不自禁翘起,引出温和的笑意。
从青山到广厦,从自然风光到现代都市,青年身侧的风物变幻,如调了快进,不断倒退的风景里,他始终在前行。
穆玄英注视着那人背影,嘴唇一开一合:莫雨……
他一低唤,视野里的场景登时如万花筒扭转,散出数不尽的碎片,华彩斑斓,随即,凝聚成一个新的镜像。
门前的台阶上,站了个少年,嘴角和眼边有伤,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神色桀骜,目光锐利。
那少年看见了他,盯着他的脸,眸光十分警惕。
穆玄英没走上前,只朝他欠了欠身,脸上神情温柔无匹。
少年端详着他,渐渐的,眼中敌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笑意。
那笑,看得穆玄英心忽而一动。
……
穆玄英醒来时,发现自己头枕在莫雨肩上,不晓得以这个姿势睡了多久,连忙坐端正。
莫雨以手支颊在看窗外,见他醒了,嘴朝窗一努:“有牛。”
田园怡然,牛在闲适地啃草皮。
穆玄英睡了一觉,意识清醒不少,对上莫雨平静的脸,想起脸颊贴过他肩的温度,不免害臊:“……你肩膀酸么?”
“还好,”莫雨自窗外收回目光,“睡好了?”
“好多了,”穆玄英道,“快到了?”
“嗯,”莫雨淡淡应了声,冷不丁问,“梦到我了?”
“……”穆玄英百爪挠心,心下直叫:不带这么问的!连这都知道,你也太神了!
“听见你叫我了,”莫雨好心为他解答,“梦见我什么了?”
错过反驳最好时机,此时再否认就太虚伪了。穆玄英认命地答:“梦见《回家》里的你。”
“那时候啊……”莫雨回忆了下那部电影中他的模样,是不大好看,“我有做什么吗?”
穆玄英一抿唇,没有回答。
什么也没做……
只是对我笑了。
他到底没能骑上马。
不知莫雨何时和阿诛通了声气,改了一辆双轮敞篷马车供他们乘坐环游乡间。
穆玄英对着马厩里溜光水滑的高头骏马垂涎半天,最后还是被莫雨拖走。
起先还想抗议,莫雨冷冷瞥他一眼,丢下一句“你这精神状态,万一摔下马,不是更耽误事?”,只得作罢。
马车前有两骏并辔,马车夫身着礼服在前执鞭,摄像师们另坐了辆马车在旁拍摄。风光如画,温度怡人,眼底饱飨草叶铺陈的绿意,不需伪装,脸上也是愉快神情。
两人闲聊了会儿,马车将他们载到一所庄园前。莫雨先一步跳下车,转头绅士地一扬手,牵着穆玄英的手扶他下来。
“今晚住这?”
“嗯,”莫雨点头,想起什么,笑道,“最后的夜晚。”
按照计划,明天他们将在小镇的车站上举行告别仪式,穆玄英会送他上列车,目送他远去。
“要说再见了,”穆玄英歪头去看他,“时间过得真快。”
莫雨向下按压他的帽檐,语气轻松:“到了明天,我走了,你可别哭啊。”
本以为会收到“你才哭呢”的回嘴,不想却听到这么一句。
“要是我真哭了,你能不走吗?”
***
不走,是不可能的。
心有灵犀的设置历来如此,仿若一段恋情的精粹缩影:两位嘉宾从第一次见面,到渐渐熟悉,再到离别。
每一次最终临别场合,嘉宾们不管内心如何,表面上都会做得依依不舍,有意赚人眼泪。
这些两人都心知肚明,早有默契地决定:纵是离别少不了伤怀,也别哭鼻子抹眼泪地做得太煽情。
莫雨明知穆玄英是玩笑话,还是不由畅想了下,假如穆玄英真的站在月台上眼泪汪汪地求他别走……
真想看到那个场景啊,莫雨恶趣味地想。
依照约定,当节目录完最后一期,穆玄英就要来找他坦白“跟他有关的麻烦”。是以他对节目的结束,没有太多不舍,反而对未来充满期待。
第二天早上莫雨起床后,从阿诛那得知,穆玄英先行一步,已去车站等候了。
他动作加快,简单洗漱,换了衣服后乘马车前往。
还是昨日那辆马车,只换了个车夫,穿着同样的制服,下巴却多了络腮胡。
每当马车拐过一个弯道,车夫都会快活地叫唤一声“yalie!”
莫雨扶住膝上礼盒,早午间的微风吹过他面颊,又听到一声“yalie”后,他用英语问车夫那是什么意思。
车夫笑呵呵地说,yalie在他们这个地方是心情特别好的意思,他喊了yalie,马听了也会yalie。
莫雨听了,笑了笑,在下一个拐弯处,他与车夫一同扬声,“yalie!”
农田广博,屋舍错落,小镇唯一的车站做得像童话里的房子,一排雪白的拱廊下,穆玄英抱着个礼袋坐在长椅上。
见莫雨来了,他起身相迎。
莫雨走向他,看见他怀中的透明纸袋里,是一只熊玩偶。
穆玄英也看到他手里的礼盒,不由感叹:“好大……”
方方正正的白色典雅纹礼盒,体积足够放下一双长靴。金色的缎带绕礼盒缠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机位早已就绪,自穆玄英到达起便开始拍。为了拍下接近真实的反应,没有人过来打扰,也没有PD下指示。
两人都熟得不能再熟了,眼下立于月台上,各自拿着给对方的礼物,笑颜里却都有些不好意思。
莫雨想,怎么也该由他这个年长的来消解尴尬吧,便笑道:“不是说要哭着留我?”
穆玄英白他一眼:“你还有20分钟才走啊,现在哭太早了。”
“哎哟,巴不得我赶快滚蛋了,”莫雨放下盒子,在长椅上坐下,拍了拍身侧,“我滚之前,还得教育你一下。”
穆玄英一抿嘴笑起来,坐近了道:“洗耳恭听。”
“咳,咳,”莫雨拳头抵唇,做作地清咳两声,“唉……刚认识没多久,眼看就要分手了。以后听不到你啰嗦,我可能会有点寂寞吧。”
穆玄英非常配合地接上戏码:“才‘有点’啊,噫……你走吧,别联系了。”
“那个熊,是给我的?”莫雨戳戳他怀里的透明纸袋。
“本来是,我改主意了,不送了,自己留着,”穆玄英鼻子一哼,“省得你看到它,会‘有、点’寂寞。”
莫雨脸转开,笑了好一会儿,冷不防手一动,从穆玄英那一把抢走玩偶熊:“哎,你一番心意,还是让我收着好。”
他抓着手里的熊,看了又看,虽勉强还算可爱,可哪里及穆玄英万分之一可爱。
“神神秘秘搞了这么久,就搞个这?亏我还很期待被吓到呢。”
穆玄英眼波一转,第一次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莫雨,嗤笑道:“此中玄机,不为愚人道也。等你上车,就知道了。”
说完,他探身要去拿莫雨身旁的礼盒,却被立刻制服,趴在人大腿上。
莫雨按着他背不给他动:“同样的话奉还你,等我走了再拆。”
穆玄英挣扎着叫他放开,坐起身整理了下凌乱的衣服,抚顺了头发:“唉,野蛮人才用武力。”
“这种话都是体力差的人才说的,”莫雨意味深长地瞅他,“你回去后,该找时间锻炼了。”
“行,天天跑健身房报道,以打倒你为目标。”
“哈哈……”莫雨伸手揽住他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说到做到,yalie。”
穆玄英扭过脸看他:“yalie是什么意思?”
莫雨故意吊他胃口:“假如有机会再见,我就告诉你,yalie的意思。”
“嘁,肯定不是好话,才不上你的当,”穆玄英起身站起,举目远眺,“车快来了。”
列车停在月台。
没有眼泪,也没煽情的话。
两个人相视微笑,给了对方一个长长的拥抱,彼此说了声:多多保重。
莫雨拿着车票和熊玩偶上了车厢,找到位置坐下,从开启的车窗里,看到穆玄英站在原地。
见莫雨看过来,穆玄英低头笑了下,很快抬起头,朝他招手。
莫雨也向他招手回应。
等都放下手了,穆玄英忽地抬手,在耳边比了个手势,冲莫雨眨了下眼,意思很明显:我会给你打电话。
莫雨看得分明,心领神会地点头。